尤其王爷驻守边疆时的轶事奇闻,陆陆续续传回中兴府,人们对这位王爷已是颇为神往。
百姓们难免将两位西夏最位高权重的人物,在一起比较。
比起施以苛税、对蒙古卑躬屈膝的皇帝,他们这位骁勇善战的王爷……是不是会想他待边疆子民那般爱护,如果是这位王爷坐在那个位置,他们会不会不用少交些粮税,能多一点粮过冬?
如今想来,王爷之前可是先帝最器重的皇子。
五年前那场一夜易主的离奇宫变,再次回到百姓的视野中。
民间的质疑,像风一样吹入了每个角落。
皇帝若知道这些事情,定然会气极,因此乌图只避重就轻地起了一个头,就见皇帝不悦地挥挥手,打断道:“你来安排处理”后,乌图便十分知情识趣的不再提及,而是自行去派人“处理”。
乌图想,他已经告诉皇帝这件事了,不算有欺君之嫌。
只是皇帝永远不会真切的知道,百姓的声音,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如贺兰山巅融化的雪川,一滴滴水流下来,汇聚成溪,成流,由少及多,一路奔入黄河,浩浩汤汤。
一时,关于李元阙的一切,包括他那位回鹘的外祖父,都被百姓们一一盘来。
皇帝原以为可以攻击李元阙的回鹘血统,却不想这回鹘血脉,在民间竟很快化作美谈。
老百姓们只津津乐道——据说回鹘那位贵妃相貌极美,所以连他们这位王爷,都有一副极好的面貌。
因为西夏与多地接壤,本来就与周围民族往来密切,世代都有夏人与周遭部落中的适龄者通婚,如此这般的人口流动十分寻常,甚至还有肃州出身的贵族子弟,跑去成吉思汗麾下效力。(1)
王爷母妃家族虽来自回鹘,但那又怎样?西夏风俗与大宋不同,本就不在意通婚,尤其是西夏边疆上的人家,他们还记得,曾有一回鹘部落归顺于夏王的回鹘将军,是上一任西风军的首领,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
那是他们王爷的外祖父。
血派相传的威名,能征善战的将军,党项族的少年英雄。
就连皇帝过去试图隐瞒的城郊之战,如今也随着李元阙凯旋,从权贵之家逐渐流传到百姓耳中。
——人们开始不再安于一位软弱的皇帝,一位从百姓手中收走银粮,双手俸给蒙古的君王。
……
而李元阙班师这一路,走得不紧不慢。
他人还没回来,但这一路上祥瑞奇兆频频现世的消息,已经一路传回中兴府。
夕霞拱色丹鸟鹤行,林中雪鹿相行伴驾,每一桩都是奇谭。
古有秦末陈胜吴广起义时的鱼腹藏书、篝火狐鸣,如今李元阙归途,也不遑多让——在一场无雨的旱雷之后,雷劈中了一颗上百年的古树,那古树当众倒下后,折断的树心截面上,赫然生长着李元阙的名字。
这是神明选中之人,天命所向。
是百战昌盛的将军,是身份最高的皇族,又或是……更进一步……
这些消息如野火入原,轰轰烈烈地在民间传开。
而去年蒙古使者到访时,亲眼观瞻的“木火通明”奇相,也再也瞒不住,被人一同提起,反复颂赞。
这些时日以来,有些世族家中适龄的青年,突然托人讲情从伍中归家,再过数日,又悄无声息“游历”为名而去,从此下落成谜。
更别说李元阙所途径之处,地方军中更是大有兵士脱离队伍,请求加入西风军。
这件事与流言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乌图秘密请示过光渡之后,心中拿定了主意。
若论及体察陛下的心思,那么离皇帝最近的人,总是比常人更准确几份。
除了备受皇帝宠爱的光渡大人,便是这皇帝身边伺候着的乌图公公。
只是乌图大人身为宦官,宫外并没有太多机会结交,而能近皇帝身边的人,都能和乌图说上两句话,更知道乌图那贪财的小习惯。
白兆睿进宫时在见到皇帝之前,还特地把乌图拉到一边,与他袖中塞了一些金瓜子,乌图推脱一番便收下了。
见他收了,白兆睿才放心问:“乌公公,今日西风军所到之处,都有逃兵、流民加入其中,这事陛下可知晓?”
一听这要命的问题,乌图便连忙收起了笑容,“不瞒白大人,陛下早上就得了,气得连饭都用不进去了,头风都犯了,歇了好一会,刚刚才用了碗稀粥。”
白兆睿神色凝重了许多。
他知道皇帝另有耳目,乌公公既然已说陛下大怒,那他便不必再提,自讨没趣。
白兆丰便也没有将此事上报。
只是他不知道,递到皇帝身边的消息,已经被乌图拦了下来。
皇帝自始至终,都不曾知道这个重要的大事。
白兆睿近日严加管束自己所掌管的两处军司,在世家子弟频繁请离后,他已经发觉不妥,近来常在军中整束军心。
皇城禁卫军倒是他最不用担心的,因为他离宫的时候,掌管禁军的是他的庶弟。
虽是个庶子,但勉强还算乖巧听话,白兆丰日前更是备下了重金厚礼,拿一对纯金的合欢如意环来向他赔罪,说这是他孝敬兄长和新嫂嫂即将成婚的礼物。
如今的白兆丰,全然没有之前要扬言要娶小宋娘子那时的锐气,像是一块明亮的宝石,骤然认了命,黯淡了下去。
白兆睿想,这素来沉默寡言的弟弟与他一向不亲近,最近也转了左性,变得懂事许多。
过去的十几年中,白兆睿也不知为何总有种……这小子表面上挑不出错,心里却不大看得上自己这个兄长的沉默嚣张。
可也巧了,他一向也看不上这个舞姬生出来的弟弟,和他娘一般出身低贱。
他们兄弟向来只是表面的客气,可这个心性高傲的庶弟,如今竟也说起了恭维的话,在他面前开始伏低做小。
兄弟两人把酒言和,这几日来,白兆睿见白兆丰如此听话识趣,心中也舒慰之余,更是得意非常。
第97章
如今每日在朝会上站在最前排的光渡,有时也会让人忘记,他这段仕途的起点便是司天监的少监。
皇帝深受中原文化影响,熟读四书五经,而群经之首的《易经》,更是书读百遍。
当年光渡便是倚靠于易学与观星一道的本事,才从皇帝的后宫中放出来,走到了前朝。
而如今,光渡除了献计之外,依然会在合适的时候,做回这份老本行。
比如现在。
“陛下想问天地神佛,探得我夏国……陛下,事关国运,这一类的卜筮,与之前难度都并不相同。”
光渡面色端正,语气严肃,“臣需要一段时间来做准备,在此期间,臣静心养神,斋戒半月,在静室打坐礼佛,在此期间,不可受任何外界的打扰。”
斋戒之时,皇帝自然不能招惹他。
皇帝没怎么犹豫,便点头同意了,“礼佛问神一事,这自是需要诚心的,孤晓得。”
看看拍了拍光渡的肩,没再有别的动作,“孤等着你的消息,去吧。”
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接下来的事情,就要好做许多。
这一段时间,皇帝派下来的五名暗卫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光渡也逐渐摸清了他们的性子。
如今皇帝都允许他做事,光渡便着人将院中的静室收拾出来,亲自去请了佛像,又沐浴熏香,每日下朝后都祝祷庆仪,闭门不出。
至于这处静室,暗卫也早已经检查过了,除了一门一窗外,再无其他的通道。
屋中除茶几、摆设、光渡大人所要求的东西外,大件也只有一尊佛像。
光渡走进静室后,是不允许他们跟过来打扰的,暗卫们守在门外,心想光渡大人总不能从一个闭门关窗的屋子里飞出去,一连三天,都毫无异状,光渡会在夜色黑下来后到点出来,他们也放松了警惕。
是以这一日,光渡从工部出来后仍是下午,他如前几日那般走入静室,无人起疑。
光渡亲手推开了那尊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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