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实实在在的。
他哥这种人,他了解。大部分时间里,他哥是没有必要搞人前一套人后一套那种玩意儿的,既然现在没说要杀,日后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再去追究。
姬未湫打了个喷嚏,往温泉里坐了坐,见屏风后人影闪动,便扯了一件浴衣来裹着,这才叫人进来守着,不料进来的人却叫他一愣:“醒波?”
醒波是他另一个贴身的侍人,与眠鲤一般都是从宫中带出来的,他比眠鲤要年长一轮,曾在他哥身边服侍。
眠鲤会些奇门杂技,医毒之流,故而带眠鲤出行,他懂的多,在外好有照应。醒波是管理型人才,偌大一个王府醒波能管理的妥妥帖帖,是正儿八经领了官职品阶的,上能替他写折子奏报,下能替他管理家产,姬未湫在外能过得那么顺心,主要是靠醒波。
这要不是怕他哥怪罪,姬未湫能跪下跟醒波说‘公若不弃,湫愿拜公为义父!’。
醒波眼尾泛起了几道笑纹:“殿下,我来服侍您。”
姬未湫连连点头,示意他来帮忙扶一把,他是真的有点虚。醒波见状行来,他的速度并不慢,但就是有一种世家公子优缓从容的意味。
姬未湫借着他的力往深水区走了走,那里温度更高,他怀疑他刚刚被冻着了。他故作夸张地与他道:“醒波,你方才见到皇兄了吗?我觉得皇兄这次是真的生我的气了,回头你帮我写个折子请罪。”
“殿下还请闭目。”醒波拾了一旁的葫瓢,将热水浇在了姬未湫头上,替他梳洗头发。他方才差点溺水,头发自然是湿透了,如今冰冰凉凉的一片。醒波好脾气地说:“是圣上令我来的。”
姬未湫在皇室活了这么多年,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他心中腹诽:噫!他哥之前还说放他去江南呢!都把醒波叫来了这里,压根就没想让他去嘛!这要是愿意放他走,叫醒波来干什么?!
姬未湫闭着眼睛坐着,任由醒波为他梳洗,随口道:“皇兄还罚我抄一百遍《金刚经》,我听着还松了一口气,心想皇兄幸亏没说是《地藏经》,不然我这辈子是出不了甘泉别苑了……”
金刚经全文五千多字,地藏经全文十万字。别说是写工整的毛笔字,纸张还不能污损,就是拿电脑键盘照着打,都得打上好几天才能打完十万字。
“殿下说笑了。”醒波声音带笑,温温柔柔的:“殿下休息会儿吧……”
姬未湫顿时领悟他的意思,要不怎么说醒波厉害呢?他当即提高了声音,怒道:“我想不明白!”
“哦?”醒波反问道:“殿下因何事忧心?”
姬未湫大声道:“醒波!我当真有那么差吗?!皇兄居然说我像父皇!他居然说我像父皇!我哪里像了!”
要是让他哥知道他被训了之后不光不反省自身,也不落寞难受,反而在这里拍手庆幸,说说笑笑,那百遍《金刚经》真的要变成百遍《地藏经》了。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糊弄过去就算完!
第17章
长夜如漆,烧灯继昼。
庆喜公公捧着奏折进了殿中,见姬溯依旧在批阅奏折,不禁低声劝道:“圣上,天都快亮了,您就歇了吧,一会儿还要早朝呢……”
姬溯随手将折子扔在了案上,斜倚在了龙椅上,乌黑的檀木将他的身形衬托得颀长流畅,他一手扶额,闭上了眼睛。
庆喜公公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愿意歇一会儿就好。他没有劝圣上去床上歇息,这是圣上的老习惯了,到了这个点就不乐意再上床去歇息,寻个地方小憩一会儿,待上完了早朝再回去补觉。
庆喜公公低声道:“老奴替圣上按一按?松乏一下也是好的。”
姬溯从喉中溢出一个音节,算是同意了。庆喜公公忙去一旁净了手再去服侍,圣上好洁,他可不敢碰了折子就去碰陛下。他见姬溯眼下泛着一点淡淡的青,小心翼翼地道:“圣上,胡太医那头又去看过了,只说小殿下是累着了,再休养几日也就无大碍了。”
“圣上连着几日都在两处奔波,哪怕是天上的真龙,也得有歇息的时候,还请以龙体为重啊……”
姬溯淡淡地道:“倒是把你的心养大了。”
庆喜公公利落地跪了下来,手上还不停,只不过把地方换成了腿,他一边替姬溯敲着腿,一边接着道:“老奴不敢,只是圣上这般劳累,老奴看着心里难受,圣上就是将老奴拉去菜市口,老奴也是这么说。”
“杀你还需要菜市口?”姬溯轻描淡写地反问道。
“陛下是天下之主,皇宫是陛下居处,老奴这是怕老奴的血污了宫里头的砖儿……”庆喜公公悄悄打量了一眼姬溯,见他神色未动,便放心大胆地接着道:“圣上训斥了小殿下,醒波说殿下懊悔到了三更上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呢……又气又伤心的,殿下还小呢。”
姬溯眉目不动,一手微抬,示意不必再说。
庆喜公公哪里还敢再求情?不过见圣上依然有些松动,心道圣上总算是没彻底恶了小殿下。
照他说,小殿下这样就很好,虽说是纨绔了些,可难道皇家还供不起了吗?小殿下是心软,可心软也有心软的好处,那几位逆王倒是心硬,先帝也心硬如铁,可好好一个家里,弄得父不父,兄弟不兄弟的,难道就是好?
如今小殿下在朝堂上是不能为圣上分忧,可满堂的朝臣难道是摆着好看的吗?难道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不成?
圣上至今无子,可也不是非要选小殿下的,宗亲王府刚出生了几个孙儿,挑一个过继来也照样是皇家血脉,叫小殿下就这么快活逍遥过一世,日后嗣子继位,难道还敢去刁难摆明了无心权位的皇叔?也不怕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不管是愿不愿,只要小殿下不谋反篡位,嗣子也只能把小殿下供起来,难道不好?
不过这话他是不敢说出口的,腹诽两句罢了。
另一侧,居于甘泉别苑的姬未湫睡得正香,他又不急着出去喽,他哥说的经书回头再抄,胡太医不是说了他至少要休养一两个月吗?他就算是抄好了解了门禁,那也是换个地方继续休养,急什么?他现在是病人,天大地大除了死者为大紧接着就是病人最大,该吃吃该睡睡!
醒波见姬未湫已经睡熟,便在香炉中点了一些助眠的香料,随即轻手轻脚地出去了。他来甘泉别苑,一是为了服侍殿下,二是为了接手甘泉别苑。
甘泉别苑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地方,侍人背后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动全身,又要供养这一处豪奢别苑,每年不知要花费多少银钱,中间又有管事侍人层层抽剥,圣上是天下之主,无所谓这些,殿下却不行。
哪怕圣上发了话,日后甘泉别苑一应用度依旧走的是皇家私库,但到底是殿下产业,总不能放任自流,如今圣上宠爱殿下,又有太后娘娘坐镇,自然无妨,但谁能说得上日后如何呢?所以还是要认真些。
醒波隔着屏风看了一眼姬未湫的身影——殿下这张口张得容易,苦的却是他。
他忙碌到了天色大亮才勉强将别苑中侍人关系整理了出来,先不调动,摸清了这里的水再说。他略略吃过一些,又听里头殿下哼了一声,便知道殿下要醒了,他唤人来打水,挑了帘子进去后便见殿下睡眼惺忪,他拧了帕子给殿下擦了脸与手脚,殿下这才彻底醒了过来。
姬未湫本来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想自己是病人也就坦然了。醒波笑道:“殿下,早膳有鸡丝粳米粥,水晶虾饺,三丝虎皮卷,您用一些?”
姬未湫连连点头,连起床的速度都快了不少,还在披着披风呢,眼睛一转就道:“去香雪海用!”
香雪海是别苑中的一处小楼,四周遍植白梅,甘泉别苑受温泉地脉影响,有几处地方气候格外玄异,故而才入秋,香雪海中的梅花就已经开了。
醒波笑眯眯地说:“香雪海香气清冽,确实是好,只不过这时候梅花开得还不盛,殿下,不如我们去泊云境如何?那儿临着地脉,雾气蒸腾,委实是美不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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