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祯双目幽邃,神色依旧无波无澜,心中却难以避免的泛起一丝疑惑。
庆王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猜出是他,那说明方才下毒之人,当真是与他有些联系的。
但无论刚才是何人,下毒失败定然是凶多吉少,是谁,已然不重要。
不置可否,韩祯骤然提气,只见剑身只剩一道残影劈向庆王,他现下手无寸铁,哪怕是能挡也必然受伤。
然而就在即将得手之际,一道锃亮的白光闪过,金石相击的脆响震动着心房,亦震得二人的双睑微颤了一下。
原来庆王方才那一躲并非毫无目的,这床头的缝隙之中,竟藏有一把利剑!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结,两方不相上下的宝剑僵持着,丝毫的分心都会让对方将利刃送入自己的身体。
“李玄明身边是没人了吗,竟把你和明彰都派我这里送死。”
明彰?庆王为何会提到明彰!
即使韩祯再冷静,这个名字骤然窜入耳中仍是教他一愣,瞬间乱了气息。
庆王心底泛起得逞的冷笑,这须臾间他已将毒素按下了几分,瞬间提气,剑锋陡转。
韩祯虽在这一瞬间拉回了心神,提剑去挡,但仍是被划伤了左臂,可他甚至没有看一眼鲜血直流的伤口,心神已被那个名字所占据。
送死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他之前的那个下毒人,会是明彰!?
那他现在在哪儿,他是不是还活着!
庆王背后忽地一冷,不知为何眼前的韩祯气场突变,若说之前是想刺杀他的杀气,那此刻扑面而来的,是瞬间高涨的狠戾。
韩祯突然暴起,几乎毫无间隙地剑剑狠逼,这期间甚至有时门户大开,是全然不顾及生死的发狠。
庆王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凶狠肆虐的毒素终于在此刻冲破了岌岌可危的屏障,顺着气血倒转逆行,让他一直极力维持着淡定的面色骤然崩塌。
他每一丝变化都逃不过韩祯的双眼,自己此刻虽也已伤痕累累,却是越来越狠,在庆王气息紊乱的这一瞬间,韩祯将剑送入了他的左胸。
一切似乎都停滞了,庆王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没入的剑,目光又落在了自己刺进了韩祯腰侧的剑。
两败俱伤,但显然,自己的处境更为危险。
庆王的嘴角渗出鲜血,毒素没了阻碍迅速地窜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但那毒毕竟微弱,他喘息着,发出嘶哑且无力的声音,
“韩祯,你刚才有机会直接刺向我心口……为何偏了剑锋。”
韩祯像是感受不到腰侧的利刃一般,他双目充斥着嗜血的猩红,狠狠地盯着庆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
“明彰在哪儿!”
“呵……”庆王冷笑,只是这笑都显得尤为艰难,“你的血再这样流下去一样会死,还顾得上他吗?”
韩祯默不作声,他现在只要将剑拔出,再对准庆王的心脏刺下去,他便可全身而退,完成了旨意。
但他却自腰间掏出一把匕首,这匕首很特别,足足有六个锋刃。
在庆王陡然瞪大的目光之中,韩祯用六棱刃对准他的一个眼眶,双唇微颤,却依然狠道,
“明彰在哪儿!”
“你要为他收尸吗?”韩祯不过是臣子,而自己是李家人,是皇戚!即使他奉旨刺杀也不可施以虐待!
韩祯的确没有时间与他慢慢磨,庆王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冰冷滑入了眼眶,在这一刹那,他甚至连疼都没能感觉到,但心脏因震惊的骤停,让庆王一时几乎定在那儿,一动不动。
巨大的疼痛如洪水倾泻而来,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在叫喊即将破喉而出之际,韩祯将扯下来的衣摆用力塞进了庆王口中,力道之大直接摁断了几颗牙齿,也将呼喊按在了庆王剧烈颤抖的身体之中。
“他在哪儿。”
殷红黏稠的血珠顺着六棱的纹路缓缓流下,滴落在庆王那只依旧完好的却惊恐圆瞪的眼珠上。
猩红一片,庆王不由自主地将双眼紧闭,但即使如此,他依然感觉到了颤抖的眼睑之上抵着的利刃。
韩祯不是在威胁,他是真的要虐杀!
“即使挖了你这一双眼,一时半刻你仍死不了。”韩祯的声调已完全听不出往日的平和,低沉的仿若自阿鼻地狱而来,令人心头颤动,“但你还有一张皮,一副筋骨,虽说时间不多,但这夜也足够长,我就留你一只眼,让你看着这皮是怎么被剥下,这筋骨是怎么被剔除。”
刃尖从眼窝向下划着,很轻,但所及之处立刻出现一道血痕,随即便有血珠滚滚而出,却又不会鲜血淋漓。
即使韩祯也一身伤,这力道依旧拿捏的恰到好处。
比起眼睛上与胸口的剧痛,这点疼几乎不值一提,但却让庆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知道韩祯会做到。
“你找到他又如何……”被拿出的布团上沾满了血迹,庆王的声音暗哑至极且断断续续,“你以为……剩下的毒药到哪儿了……
“我……一滴不剩地……灌进了他的嘴里……
“你找到他有什么用……乱葬岗的野狗循尸而动,现在……定是已经被啃食大半……你连尸首都……!”
一切戛然而止。
韩祯的那把剑,此刻已经精准地刺入了庆王的心脏。
第114章 余生,便是你。
恍惚间,今年的第一场雪飘然而至,不过须臾的功夫便将大地尽染,也教人白了头。
韩祯踉跄着一脚踏空,踩入了还未完全上冻的河水之中,刺骨的冰冷让他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恐惧却若被点燃的干草,瞬间升腾,愈演愈烈。
出城,过河,便是乱葬岗。
方才那个打更的几乎吓得昏厥过去,韩祯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恐怕比这乱葬岗里的鬼更像鬼。
眼前是一处山坳,目光所及之处,仅仅能看到一处又一处的雪包。
韩祯不知道明彰被掩埋在何处,他好似发疯一般的仓惶恨绝,青色的血管在两鬓凸起,腰部紧缠的伤口也早已被过于剧烈的动作而崩裂。
但身体仿佛失去了痛觉,或者说那痛比起心中令人窒息的翻搅,根本算不得什么。
雪被强行运气的内力不断掀起,可腾腾雪雾散去,落入眼中的却只有累累枯骨和被啃食破败的陈尸。
庆王是不是在骗他,明彰是不是不在这儿,他是不是还没死!
可即使有着这样的念头,几乎力竭的韩祯却一刻也不敢停下,他狠狠咬着牙关,就算只剩下最后一丝力气,也一定要寻遍这乱葬岗。
哪怕……哪怕他真的已经死了,又怎能让他一个人独自在这阴冷潮湿的荒野之中,与这些孤魂野鬼为伴。
明彰,你还是事事都算得这般准。
你算出了我会来刺杀,
你亦算出了我将不敌。
所以你要先一步毒杀他,哪怕你也明知庆王的凶戾,知道自己几乎不可能成功。
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你我自那日起一别两宽,再无瓜葛。
你又是什么身份来替我做这些,来替我送死!
雪明明是轻柔的,却砸得韩祯入骨的疼,疾奔的所带来的风硬如冰刃,不断将眼角泛起的潮湿割去,刺得双目模糊。
一阵窸窣让几乎陷入混沌之中的韩祯倏然地抬起了头,只见不远处的雪地之上,几个黑影前后而至,但它们显然没有料到在这里会有个活人出现,死死地盯着韩祯,后颈毛发竖起,发出威胁的低吼。
韩祯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庆王那句话,
野狗,循尸而动。
饥饿的它们是在寻找新鲜的尸身。
绝望就想一根无法挣脱的绳索,一圈一圈地缠向韩祯,缠得他几近窒息,但他深吸了一口气,即使明白这些将满身的杀气敛下,静静地看着那几只亮出獠牙的恶犬。
似乎是不再感到有威胁,饥饿的野狗也不愿再与韩祯纠缠,它们低下了头,在雪堆里不停地嗅着,逐渐聚拢在一起,迫不及待地用前爪在雪上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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