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棠夜半醒来的时候,清平殿的小侧厅还有不少人仍坐等,而等小猫再被皇帝晃着睡去时,宫城里便只剩下包括阮英琪在内的数位朝臣了。
阮英琪在这时才真正反应过来,自己此番进宫恐怕是错了。
到了这个节骨眼,要紧的压根不是他阮系一家的安危,恐怕是黎南洲想大动干戈,如这两年吞噬阮系一般将连枝同气的云京各势力连番搅动。
他这时候后背发冷,却又隐隐明白:不管接下来皇帝想做些什么,恐怕他们这些人早在更久以前就已经无法反抗了。
现在想到阮国公前段时日突然要把自己的长子和幼子同时送去施州,阮英琪才觉得恍然大悟。只是他此刻升起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对父亲的隐隐怨恨:
——阮国公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什么?
——可为何父亲将孙子提前送出去,却对他这个独子一字未吐?
到了夜半之时,阮英琪早已经把据说宫中起火、又被皇帝直接禁足的太后抛之脑后了,更遑论牵涉进异教行刺之事的安王。
他一时担心起阮家接下来的境地,一时忧虑着自己的安危,浑身上下冷汗直冒。
这位阮大老爷本来都以为皇帝的人早晚要冲进来给自己安上罪名,就此羁押在什么地方,而现在他只盼着先前出去的同僚能及时向阮国公报信求救。
可是还未等到子夜,那个御前令又静静地出现,停在他面前,告诉他陛下今夜要先行休息,不再见人,他可以出宫了。就好像他从头到尾只是在单纯地等着皇帝有空罢了。
这时候的阮大老爷早被吓破了胆子,再也顾不得强撑什么面子,对着空座位拜倒行礼后起身就走。
阮英琪迈出清平殿侧厅时,一阵来自走廊的风将他一后背的虚汗都吹冷了。他在那刻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殿中仍然端坐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而那个人与先前各位热锅蚂蚁般的朝臣都不同,他姿态一派闲适,神情平静如常,是今晚最后一个进宫要求陛见的,除了客套寒暄外就没说过什么。
那便是圣教近年来风头最盛的三教宗,卫今扶。
圣教、皇帝——他们彼此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暗地里的共识?
夜风阵阵,阮英琪在宫灯下打了个巨大的寒颤,不愿再想。
温暖的殿内,柳纸青看着不动声色、专心饮茶的卫教宗深深叹了口气。
若说御前令是领着皇帝的指导意见,在先前那帮看不清形势便打头阵往前冲的朝臣中挑拨分化,那卫今扶趁夜进来就纯粹是瞎搅合的了。
问他这人便说自己今天本来也该拜见祥瑞,劝他他便自陈心意,说自己对祥瑞情深义重,多久都能等。
柳纸青回来的时间并不长,能见到云棠的场合也不多,对于祥瑞只有寥寥的印象。但这小祥瑞确实是可爱极了,娇娇气气的一小团绒球,御前令也屡次找机会想到猫崽跟前凑乎一下,只是云棠基本很少有跟黎南洲分开的时候。
这半个月又是秋祭礼前诸人最奔忙的时段,柳纸青每逢出现都是带着外臣,更等同于和礼官绑定了——在御前令的印象里,小祥瑞好像每回见到他都跑。
按照原本的安排,卫教宗今日确实该能见到祥瑞,甚至还应有个小小的御前仪式呢。
只是经过昨夜的突发事故,这一面铁定是泡汤了。
御前令知道云棠方才醒了,但陛下是必不可能将小祥瑞抱出来的。柳纸青隐隐绰绰知道些后面的情况——仿佛小祥瑞昨夜在太后那边受了伤,昏睡了很久。
此事已使得黎南洲一日夜没露过面了。且从皇帝此次的态度来看,这件事应不会轻易过去。原本还留出余地慢慢收拾的阮家或许要直面刀锋。
纸青抬头望了卫教宗一眼,微微一笑。不管这个人还要耗多久,他只陪着就罢了,自己嘴里肯定不能直接吐露祥瑞的情形。
卫今扶倒没有真的闷头坐上一夜。
便是从清平殿众人今夜的形色也能大概推出些后面的情形,从那个机灵的柳家后人逐个送走朝臣开始,卫教宗就猜测云棠的情况多半在转好。
他只是等等看小祥瑞有没有其他动静罢了。
或者小家伙睡了这么久,就想要跑出来转转呢?
只是照现在看来,他今夜纵然是将清平殿坐穿,皇帝也不会将祥瑞放出来了。
卫今扶又在懊悔当日未力争将祥瑞供养在圣教中了。他从前便一力主张由圣教侍奉祥瑞,除国师外的圣教之人其实也都有这个想法,只是不同意像卫今扶所说的——为此将整个东南辖区交换给黎南洲。
圣教眼馋祥瑞,却并不肯割下那一大块肥肉。
他们觉得卫今扶这个曾为了只紫貂拿圣使之位交换的人是昏了头——卫今扶在穆阳郡时,连熔了圣云令给紫貂换点吃食的事都做得出,他恐怕恨不得将整个圣教交出去,只为换来一个小祥瑞供奉。
但其实卫今扶看得出来,这位陛下最迟也要在年末将圣教的东南辖区拿回手里了。对一个野心勃勃的雄主来说,圣教的退让和衰败是一个很难去阻止或改变的进程。
先不提卫今扶对此的态度。只是既然东南城早晚是这个人的,与其等人家来抢,还不如趁地盘尚在手里的时候换来祥瑞这大宝贝呢。
而卫教宗心知肚明:皇帝在封禅当日对祥瑞其实并不如何看重。那时候圣教同黎南洲谈条件也许是来得及的。
结果祥瑞进宫没过多久,这位皇帝陛下行事就越来越过分,及至后来、卫今扶在外面几次三番想尽办法、却连见一见小家伙的面都不能了。
卫今扶饮尽盏中的热茶,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然后终于站起身,准备告退出宫。
尽管像他跟纸青这样的人三日夜不睡都无妨,但他在这里继续空耗着并没有意义。皇帝明显不准备放祥瑞出来,况且他可能早就成了这位陛下防备不喜的对象。
要卫教宗来说,这很明显——只看他后来给云棠准备的诸多礼物俱都送不进去就知道了。
但无论如何,卫今扶觉得他起码还有两日后的秋祭礼。彼时皇帝同文武百官都要登临云顶山,先是举行大典,而后暂住行宫。前前后后会有无数的仪式,其中将有很多能叫他看见祥瑞的时候。
只是卫教宗大步踏出宫门的时候并没有想到,经逢昨夜变故的皇帝到此刻仍未能成眠——
月明星稀,黎南洲靠坐在床榻上,仍注视着团在他腿上熟睡的小猫。始终作祟着的惊惧让皇帝心里慢慢生出了一个想法……
“推迟秋祭礼?!”
第二日清晨,急急被宣进清平殿的礼部尚书伏地大惊。
作者有话说:
小猫小猫,谁都想要。咬上一口,百病全消
第45章
莫说礼官被皇帝这神来一笔吓得惶急惊恐, 便是正跟系统对话的小猫闻言都顿住了。
彼时云棠正和7321询问自己的积分情况。
他昨夜好不容易睡醒来,原打算先了解一番事态的后续发展,就算皇帝东扯西扯, 没将前后事好生说与他知道——还暴露了这个人与大夫私下密谋、想灌他喝药。
但云棠最起码能问问治愈值系统。
结果还没过多久, 猫崽叫人抱着转来转去,轻易就又给悠睡着了,一觉睡到第二日天亮,倒是难得起了个大早。
云棠甚至醒得比黎南洲还早。还是他踩在这人脸上把皇帝唤醒的。
被皇帝摘下来后, 猫崽又钻进被窝贴着人家的胳膊躺了一会儿,尾巴在身后卷着黎南洲的手腕, 小爪贼兮兮地勾着床单扯,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去皇帝一直觉得这小东西神气活现的时候显得又傻又贼,颇具一种天真淘气的机灵,叫他看得时时手痒、牙根也痒, 恨不能捏一捏, 咬两口。
而现在毛球的一举一动总让黎南洲控制不住地带入那张脸, 若是云棠此刻以人形紧贴着他,慵懒地侧卧于床榻,细白的手指微微蜷起, 勾着床单有一下没一下地挠, 皇帝——
皇帝眼底一沉,猛地从榻上坐起来,把小毛球吓了一跳。
“你还什么也不懂。”
颠颠地跳下床跑去旁观黎南洲洗漱时, 云棠还被人揪起来说了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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