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回忆着自己当时在镜子中看到的影像,那柔软的毛毛,有神的眼睛,流畅的身形——不得不承认那些人疯狂迷恋他也算有点道理。
小猫趴在床榻上,小小地叹了口气。
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摊着四条小腿儿在你眼前煞有介事地叹气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黎南洲哪怕正忧心忡忡,也实在被这小样子可爱到了,一颗在焦虑中煎熬了一整天的心脏都好像受到了猫猫的可爱袭击。
但是云棠今日的反常和这场长久的昏睡,还是让男人心里聚集着难以挥散的阴云。
此刻的帝王寝阁看起来有多灯光昏沉、气氛安宁,在猫崽昏沉睡着的时候这里就有多么压抑。
午时就下过诊断的王老太医在云棠一直没醒的情况下,又被请来了三四次。每一回老人得出的结论都是没问题。而到了后来,不自觉陷入育儿焦虑的黎南洲甚至对这位他最信任、也是朝中医术最佳的老医都产生了怀疑。
秦抒大着胆子劝了一下,没劝住——还是按照皇帝的意思又召来几位相对可靠的疾医。
那几位疾医当日都没资格参与皇帝的封禅大典,毕竟就连官职最高的和安大夫王太医也是后来才得兴奉召,而他们平日无旨也不得在禁城内走动,因此是在今日才终于亲眼见到龙床上这个小祥瑞。
而那几位疾医的反应……该怎么说呢?
——彼时云棠正四仰八叉卧着,小小的脚勾缠着黎南洲的袖子,睡得猫事不知。
几个医官中有个年轻些不大稳重的,平时行事也不显得冒失,但是他确实在人生过去的几十载中都没有受到过太强烈的可爱洗礼——乍然见到圆乎乎小奶猫这种等级的存在,耳目一新也不足以形容他当时的感受。
——简直像是被一股绒绒的愉悦感迎面撞了一下似的。难以形容的感动灌注进他的四肢百骸,仿佛让他的世界都为之不同了,好像天开地阔,人世间从此充满慈和的福音。
他小小地惊呼了一声,那声音简直不太像成年男人会发出的——又尖又细,还破了音。
其实这个年轻的医官应该得到体谅。
毕竟在几千年后的人类社会,甜美可爱的小猫咪随处可见,所有人都能在各种平台随时云吸到一些可爱猫猫,照理说应该已锻炼出很强的可爱耐受力。
但是他们仍然会忍不住在看到猫猫时做出一些奇怪举动、发出那种控制不住的声音。
在猫驯服人类的几千年里,人类,从来一败涂地。
黎南洲是所有人里面最应该理解青年医官那个。毕竟他自己都已深刻沦陷在对云棠的痴迷中……
但他没有去理解。
他不但不理解,他还很生气——这群无能的疾医仍然没对猫崽的长时间昏睡给出任何建设性的论断,只会对着他的小毛球发痴,其中几个人还一直妄图把睡着了还揪着皇帝袖子的云棠解开,抱到他们自己怀里。
皇帝当时确实是需要一些理智来避免自己当场发作的。
在个别几个疾医还大着胆子、顶着皇帝的隐怒请求留下来为祥瑞侍疾后,黎南洲面无表情地把人都赶了出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黎南洲的行为其实非常可耻。
他就相当于那种人——他有猫了,他的小猫非常可爱美丽,而且单单他有,别人都没有。他就请了很多人来自己家里看猫。
也许他没有故意炫耀的意思——
不。得了吧,他根本就是无时无刻不在炫耀这件事情。
总之,他在炫耀。但他只许别人看着猫,只许别人羡慕妒忌。他不许人家碰他的猫,不许人家跟他的猫亲近、甚至不许人家在心里觊觎。
也幸亏他是皇帝。
——
可是皇帝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云棠昏睡不醒时,黎南洲心急如焚,一遍遍将太医宣来也无济于事,最后只能枯坐着床边焦虑地守着这个小东西。
可等云棠终于醒来后,情况还是不太对劲。
这个小毛球一点都不欢实了:他就爬在委了一床的被子里,软塌塌地贴着皇帝手心。
他还小模小样地叹气。
“云棠,怎么了?”被短暂可爱了一下后,黎南洲反应过来,只觉得心疼极了。他动作轻柔地把小猫抱起来,贴在自己颈窝处,“嗯?乖乖……朕的小乖乖……你怎么了?”
有那么一会儿,云棠贴着男人的下颌静静地呼吸起伏着,没有任何反应。黎南洲也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侧在榻上,双手合拢在颈边,姿态近乎虔诚,像正捧着一团甜蜜又珍贵的云。
在这个烛光温融的子夜,静寂安宁的寝阁内,无限的柔情蔓延在皇帝心里。
有多少——被压抑克制了很多年的情感都在这瞬间同时复苏了,如死火山重新喷发,如春来长河破冰。
皇帝突然明白,他比他之前以为的还要在意这个小东西。
过去他已意识到云棠有能力让自己重温愉悦与开心;
而今日的黎南洲突然了悟:让你感到愉悦幸福的那个存在,也同时可以让你感觉到悲伤和恐惧。
或者说:他越有能力叫你快乐,就越有本事伤害你。而更可怕的是——黎南洲已经完全回忆不起来没有猫之前的生活是怎样的了。
那好像是很长的一段、并没有太多的忧虑痛苦,自然也无所谓什么轻松愉悦的日子。似乎无比的虚假压抑,但人不是活人,也就不感觉到窒息。
或许那时的黎南洲比当下的这个更加没有弱点、不可伤害——但是如果已经有一只灵动的生命掉进了苍白的世界,给所有泥偶雕塑渡了一丝活气,人类固然因真实的感情变得更加脆弱,可却绝不想再回到曾经麻木的角色里。
好半晌,埋在皇帝颈窝里的小猫头才轻轻动了动。
云棠嗅着男人身上温暖的木质淡香,有点软弱地把自己跟皇帝贴得更近。
入睡前那些混乱复杂的思考尚未得到答案,可是猫崽也注定得不到答案——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也只有那么一点点:除了黎南洲,除了小桃秦抒童太监他们,就只有一些吃吃睡睡、跑跑跳跳这类贫乏的记忆。
也许他作为一只生来不凡、智慧超前的小猫注定是痛苦的。他的生命注定充满着许多疑惑,而他也必须要接受自己的存在本身就像个谜。
云棠也没有办法。他找不到任何途径可以去剖析梳理这一切,他总不能再跑出去来一整套小猫发疯——看起来他今天好像把这个愚蠢的人类皇帝吓得够呛。
因为黎南洲现在还在说:“乖乖,怎么了?都是朕今天做得不好,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不是——云棠好像突然才意识到:原来他一直以来甚至是没办法跟黎南洲交流的。
他只能像这样——猫崽难得温柔地蹭了蹭男人已经冒出胡茬的下巴。
“我只是还有点累。”小猫想道:“我只是想静一静。”
“但是这一切又怪不到你头上。这不是你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emo小咪!
变超级大美人倒计时——
说起来也就还有两个小剧情
第26章
云棠蹲在黎南洲手臂上, 乖乖地从男人手心叼起一小块炖得软烂的牛肉粒。
实际上他仍然感觉自己没什么胃口。他的身体也说不上哪里难受——就只是打不起精神来,好像他的生理状态突然又回到了几个月前,回到了他每日都需要大量睡眠的时期。
如果让猫崽自己选择的话, 他可能想躲在皇帝的被窝里一气儿睡个够。任何事情都不要吵他:他不想吃东西, 也不想到外面「随便跑跑去」。
但是黎南洲始终表现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这两日恰逢没有朝会,皇帝又正忙于钱庄案最后的收尾细务——基本就是在收割胜利果实,将过去属于别人的资源往自己手下平稳过渡,并将过去囤聚在累世豪奢手中的泼天聚富还散于民。
因此黎南洲只需要偶尔见见外臣, 正方便了他走到哪里都揣着小猫:于是他或是将猫崽藏在袖中拢着,或是放在怀里窝着, 要么就让云棠枕在他腿间睡觉——月龄小猫跟着妈妈也不过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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