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熠思忖片刻,说:“西镜有四十万北威军镇守,成安王跟皇上是手足,以他之力定能护佑大祁和皇上平安。”
天熙帝闻言,苦笑了一声,说:“圣德年间,老侯爷和先帝齐心协力,一个打天下,一个治天下,朕终究是比不上先帝的。”
裴熠原本不语,听到天熙帝这声自责,便抬眸说:“皇上病中仍心系百姓,是大祁万民之福,也是臣身为大祁将领之福。”
药膳的时辰到了,李忠义在殿外候着,裴熠出门时与他错身而过,刚跨出一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从李忠义捧得托盘里端着药膳闻了闻,不待他问,李忠义便察言观色到了裴熠的用意,他俯身说:“这是贵妃娘娘带来的方子,御膳房根据陛下的饮食喜好稍作调整,陛下吃着不错,奴才便着人每日备上一点。”
雁南的药方,裴熠搁下药,点头说:“有劳公公,皇上龙体有恙,公公平日多加费心。”
李忠义忙笑着应声,“侯爷放心,奴才们都小心伺候着。”
*
出了大殿,天熙帝那番话始终盘踞在他脑子里,尤其是那句朕比不上先帝。
殿外的庇荫长廊里,司漠正与人说话,并未察觉主子已经出来了。
“我不过是想借你的刀来看看,不给就不给,你瞪谁呢。”司漠觉得自己很有眼色,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眼前这人年长他几岁,但无论从衣着打扮,还是说话口气都不是谒都的富贵公子哥,所以他同那人说起话来也愈发盛气凌人了些。
那人微微侧身让开了些,目光沉着,手里提着一把弯刀,他拇指压在刀柄上,好似随时准备要拔刀相向。
“你不给我看,那告诉我你家主子是谁总行吧?”司漠看着他的身形觉得有点眼熟,可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阿京看了他一眼,对这小侍卫敏锐的洞察力心生佩服,正要编个话茬给糊弄过去,见裴熠已经朝这边过来了,只好欲言又止。
“侯爷。”阿京颔首,朝司漠身后的人行礼。
裴熠与他隔了一段距离,眼神掠过司漠落到他身上,并未说话。
阿京说:“贵妃娘娘召世子入宫,不知侯爷可见着世子?”
果然随了他的主子,说句话还要拐弯抹角。裴熠回头看了身后的宫门一眼,说:“既是贵妃召见,想来是要用了膳才回的。”
阿京颔首,裴熠瞥见他手背上有一条骇人的疤痕,像是弓弩之类的兵器所伤,只一眼,裴熠便认出了他手里的刀鞘。
司漠牵了马过来,裴熠再次扫视了他一圈,随即翻身上马,临行前,忽然压低了身子,从马背上俯身看着他,冷笑道:“你这刀是个宝刀,世子待你挺好,好好干。”
阿京握紧刀柄,说:“属下职责所在。”
裴熠勒紧缰绳,迫近一步,转瞬之间,他身为一军主帅的凌冽就从透着寒意的双眼露了出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世子玩的得心应手。”
阿京心里一慌,低着头没说话。
踏云绕着他打了个转,裴熠拽着缰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司漠说:“走了。”
司漠还惦记着那把刀,有心想问,却见裴熠面色不佳,话到嘴边又给生生咽了回去,离皇宫远了,他才愤愤不平的说:“凭他是什么刀,再厉害也比不上侯爷的朔风。”
裴熠握着朔风刀,想起了尘封已久的事。
当年老侯爷率大军赴脉岭关前,将这把斩敌杀将的朔风给了他,老侯爷半生戎马,那一战却让他的万千将士埋骨青山,裴熠在长达十多年的回忆里每每想起父亲远赴疆场的那一幕,总是不由自主的会看见父亲将朔风交付给他时的眼神,从那时起,他便将父亲肩上承载的大祁命运徒手接了过来。
裴熠小时候很少能见到父亲,但只要父亲一回来,他便黏着,那一日,他问:“父亲的刀给了我,遇上敌将如何应对?”
高叔稚的重甲坚硬无比,裴熠摸着甲硌的手疼。
他说:“你要记住,厉害的兵刃,不光是手里的刀剑。”
裴熠很是不解,他望着父亲,说:“不是刀剑,那是什么?”
高叔稚说:“你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将军,你就会明白,但是你要记住,这把刀是你拨云见日的开始。”
裴熠双手拿着朔风,那一日风雪漫天,父亲的盔甲覆上一层凝厚的白毛,他用长满厚茧的宽掌摸在裴熠稚嫩的脸庞上,像诀别那样,让他第一次感受这位硬汉藏了半生的父爱与柔情,他笑着说:“在你成为大祁真正的将军之前,不要去寻找。”
裴熠掸去父亲重甲上的积雪,问:“为什么?”
“因为会绝望。”
裴熠至今都不明白父亲临别前说的绝望是什么?可他却隐隐感觉到,正是这种绝望,让老侯爷在那一战中再没有归来。
裴熠无声的驱马绕过巡城的官兵。
*
纪礼在定安侯府门口与裴熠迎面碰上,他见着裴熠,纵身一跃,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正要抬手,眉间却忽然一拧。
裴熠上前一把抓住他往身后藏的手,掀起衣袖,华贵的锦服里藏着青红交纵的痕迹,纪礼的手劲没他大,挣了几下挣不开,便索破罐子破摔由他看。
“你打的?”裴熠转身看着司漠。
司漠一愣,这突如其来的锅不知怎么就甩向他了,“属下不敢。”司漠面色一变,垂首道:“纪公子是裴国公府的公子,更是谒都的贵人,侯爷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
裴熠半信半疑,司漠却抢过裴熠手里勒马的缰绳,“踏云饿了,我先带他进去吃点。”
他被裴熠那双炯目看的心头发麻,赶紧找个理由远离这是非地。
裴熠不傻,司漠这反应,说明这事就是跟他有关,他茫然了片刻后才松开纪礼的手,问:“你竟让他给打了?”
“也不是他打的。”纪礼放下锦服的袖子,说:“可能是我学的岔了。”
“怎么回事?”
“你上回说他爱钱,我给他送了一箱金子,用他教我的功夫跟人打了一架,结果......”说到结果,纪礼有些无地自容,明明在和司漠对招的时候顺手得很,不知为何跟旁人打起来却每一招都能被反制。
裴熠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他问:“你跟谁打的?”
说到这个纪礼更加无地自容,他左右看了看才低着头小声说:“李嗣。”
“李嗣?”裴熠重复了一声。
两人并排往院内走,原来纪礼迫不及待的想试一试近日来学的如何,正好遇上李嗣也在寻人比试,和李嗣一样,纪礼学的也是外家功夫,若是平常他也不会输给李嗣,只怪他自己,一心只想拿新招来战,结果被李嗣打成这样。
司漠的那套功夫是当年在禹州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遇上了从脉岭关来的秦继年,秦继年是江湖上的人,若非是司漠的一时慷慨解了他的燃眉之急,算起来司漠也是朝廷的人,他本不欲生出瓜葛的,但无奈却是是有恩情在,所以秦继年将那一套独门的功夫尽数传授给了司漠,按理说纪礼若是学了去,定然不会输给李嗣,想来还是司漠在招数上动的手脚。
作者有话说:
这本从写到修改都太费精力了,加上最近公司出了点事情,所以真的很抱歉,速度确实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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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窥光(九)
“修竹呢?”裴熠有些日子没见他露面了,见到司漠在喂马便问了一句。
“还在查萧公子呢,晨起见他匆匆忙忙拿着几本书出了门。”
他捞起一把稻草送到踏云嘴边,逗着良驹笑说:“禹州可没有这么好吃的草。”
裴熠脚下一顿,蹙着眉倒回两步,“他查人什么时候这么慢了?”
踏云胃口大好,很快就吃完一把粮,湿濡的马鼻蹭的司漠掌心发痒,他浑不在意的说:“大抵是萧公子的身份格外难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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