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玉对段轻言的称呼是自由散漫的,有时叫他“囡囡”,有时直接叫“女娃娃”,每次她这么叫时,总能逗得沈素心笑好一阵。
有时段轻言坐在花园角落的石凳上看书,陶玉经过时就会拍他一下,说:“哎哟喂,女娃娃看的什么哦?”
段轻言把封面展示给她看,她又捂着嘴咯咯咯笑起来:“我没文化看不懂的哩。”
段轻言知道她在寻他开心,他常听见偏楼的后院里有悠长清亮的唱腔传出,戏唱得好的人文化水平也差不到哪去。
陶玉是极标准的江南美女长相,瓜子脸柳叶眉,既妖艳魅惑,又不失出水芙蓉的清净。
段轻言儿时碰见陶玉,她是这般的长相,十几年后,除了眼角多了一丝皱纹,竟一点没变化。
段家因生意场上多与洋人打交道,生活习性已渐趋西化,但段老爷对中国传统的二十岁成年礼仍很重视,段路昇二十岁生辰这日,进段家的车辆络绎不绝,上海各大名门望族,高官显爵,帮派军阀齐聚一堂,主楼里跳舞的都是端坐在青云里的大人物。
即使是最忙的时候,也没人敢指派段轻言打下手,宴会开始前,沈素心给段轻言端了个小蛋糕,段轻言不喜人群,捧着碟子走到后花园角落里。
现在主楼里的晚宴才刚开始,晚宴结束还有舞会,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到这后花园来。
段轻言总结以往的经验后,拣了个角落里的藤椅坐下,吃起了沈素心给的蛋糕。
段轻言喜甜,尤其是同芳斋的甜点。因段轻言是捡来的,便无从得知他的准确生辰,于是沈素心便把自己捡到他的那日定作他的生日。每到他的“生日”,沈素心都会差人送他糕点,就从那最为上乘的同芳斋里选购。
后来甚至是段路昇的生日,也要让他一饱口福。
段轻言肚量小,吃得又慢,半个时辰过去也只食用了半个拳头大小的分量。甜食最易令人犯困,段轻言嘴里还含着奶油,眼皮子却耷拉下来了。
“哟,这是哪家的小野猫在这偷吃?”
一道洪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立刻就驱逐了他的倦意。
段轻言抬头,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那人的脸是中式的端正,头发却用发油梳得光溜溜,高挺的鼻梁上架一副金丝边眼镜,笔挺的深色呢子西装配雪白的衬衫,领带也打得像模像样,西裤的长度刚好盖住那双乌黑锃亮的皮鞋。
在这泛着光的镜片底下,是一双浓眉大眼。
段轻言不曾与此人有过接触,但其五官与陶玉惊人地相似,几乎让段轻言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大少爷。”段轻言放下叉子起身。
那人看了他一眼,说:“寻常下人可不能到这后花园来吃蛋糕。”
“我这就走。”段轻言低头收拾蛋糕残骸。
“我不是这个意思。”段誉阳上前一步细瞧了他的脸,“我的意思是你不寻常。”
段轻言一愣,听得段誉阳又说:“你穿着段家的仆人服,却无需做那端茶奉水之事…”
段誉阳低头看了眼桌上的蛋糕,接着说:“还能吃这名贵的同芳斋糕点…”
段轻言还来不及解释,段誉阳已脱口而出:“你是女娃娃?”
听得此话,段轻言怔住了。段誉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女娃娃,真是你,我听我妈提过你。”
段轻言艰难点点头,段誉阳的手已顺着他的胳膊往下走,捏住他的手心,说:“女娃娃,你果真漂亮。”
段轻言想挣脱,又碍于身份,只好放低了声音说:“大少爷,今天是二少爷生日,您还是先去忙宴会的事罢。”
段誉阳抓着段轻言的手不放,不知在想些什么,经段轻言提醒才回过神来,忙松了手,说:“你看我这一见你就昏了头。”
“可是这孩子犯了错?”
段誉阳身后忽有低沉的声音传来,段轻言一偏头,看见了段路昇,站在那高高的台阶上,眼神却直勾勾落在他身上。
“二弟。”段誉阳回身唤了一声,摸出口袋的手帕揩了下额头,“无事,说些闲话罢了,我先进去了。”
段誉阳经过段路昇时,段路昇伸手拦住他,漫不经心问了一句:“说的什么闲话?”
段誉阳一怔,半天回不上话,段路昇随后一笑,把手收了,说:“大哥,我说笑的。”
段誉阳走后,段路昇朝着段轻言一步步走来,直至走到他面前挡住他的光,段轻言抬头,看见黯淡的月光落满段路昇的肩头。
段路昇把脸凑近,段轻言不及躲避,被捏着下巴亲在嘴角。
“甜的。”段路昇咂摸道。
“刚吃了蛋糕。”段轻言轻声说,“二少爷也快回去罢,今天你是主角,别让大家等急了。”
“没别的想对我说了?”段路昇摸着下巴看他。
段轻言想了想,说:“生日快乐。”
“礼物呢?”段路昇得寸进尺。
段轻言一下语塞,他没想过段路昇会问他要礼物,毕竟他所有的家当都是段家的。
他全身上下,连人在内,皆属于段家,没有段家,他什么都不是。
段轻言抠着指甲说不出话,嘴唇只是微微发颤着。
段路昇倾着身子靠近他,压低了声音说:“你的身体,就是最好的礼物。”
第14章
宴会持续到子时,段轻言在大堂靠近后花园的落地窗边扫落花,余光瞟向大堂内,看见沈素心端庄素雅,一身杏黄旗袍,脸上只淡淡地施了一点脂粉,颧骨两侧的雀斑仍若隐若现,但气质却是超脱的,端着酒杯走在人群中时,颇有主母风范。而她身后的陶玉,身上正穿了一件印度红的旗袍,脖子上绕了法国细绒墨绿围巾,极细的腰身和袖子,又是高跟鞋,走起路来屁股两边扭。
两人气质不一,走在一起时倒也成了一道风景,只是沈素心受关注是因这地位与气场,而陶玉则沾了几分扮相的光。
接着他就看见了被人群簇拥着的段路昇,身边是几个腰细腿长的旗袍美人。
接近散席时间,人群陆陆续续从正门离开,其中一个坦背露胸的女人在离开前拿脸颊贴了贴段路昇的脸。
一阵风吹过,段轻言低下头,见刚被他打扫干净的地面又落满一地的蔷薇。
这些落花本轮不着他来清扫,但段轻言总能想到办法使自己忙碌起来,不至于像个无用的闲人。
“风这么大,你再怎么扫也没用。”
段轻言闻声抬头,看见段誉阳端着个高脚杯,倚在落地窗边看他。
“不扫,就更多了。”段轻言把碎花堆积在一起,然后一齐扫进了簸箕里。
“你知道问题在哪吗?”段誉阳问他。
段轻言见他指了指自己身后,回头一看,眼前是一道隔绝开主楼与后花园的镂空铁网,蔷薇的枝条就顺着那铁网越长越长,直至透过铁网的缝隙伸进主楼来。
“本来那铁网是起保护隔绝作用的,但不知怎么底,这花竟沿着藩篱越长越起劲,好生奇怪!”段誉阳说,“好像是越不被允许的禁忌,越是让人有想逾越的冲动。”
段轻言手心微微发热,耳后也冒出些许汗来,他轻轻说:“大少爷说得是。”
“枝条长进来,落花就扫不尽了。”
“依您看,要如何处置这花?”
段誉阳并不急着给出回答,悠悠然呷了一口洋酒,半晌才说:“得剪了罢!”
这一夜,仆人们忙碌了一天,到了深夜,已都昏睡过去,段公馆上下陷入一片沉寂。
唯有段轻言房间是空荡荡的,段路昇散席后去了他房间,将他哄骗出仆人楼。
段轻言又被带回方才他吃蛋糕的那个花园角落,人去楼空,浮华散去,整个后花园笼罩在一片灰沉沉的雾气中。
他被拉到一旁的香樟树下,背抵上了粗壮的树干,纤瘦的腰被掐着往上提,带得他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不要在这,他在心里说,却忽觉臀部一凉,外裤带着衬裤已被褪至脚踝。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