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轻言想了想,问:“我可有薪水?”
陈管家一愣,道:“小少爷不是从来不收…”
“以前我未对段家付出些什么,现在我也想要一份薪水。”段轻言手心微微渗出些汗来。
“有,有,自然是有的。”陈管家抹了一把汗道,“只是不知小少爷今天要以何身份领这薪水,若是先前,便还是三十银元…”
停了有片刻,陈管家接着说:“陈某斗胆说一句,小少爷属实无需在意这一星半点的薪水,如今,您要的,二爷没有不给的。”
段轻言抬眸道:“那便算作是三十银元一月,劳烦您每月将我这钱送往上海慈善救济机构,也算替我了却一桩心事。”
接触了段家的账,段轻言才知原来段路昇与段誉阳早已分了家,虽还在同一屋檐下,却是互不相干,两房的账本也是各自分开算的。只是段公馆上下皆默认段路昇才是当家人,说的段家指的也是有段路昇的段家。
陈管家收拾了账本刚要走,房门外忽有人敲门,打开一看竟是娟儿。
段轻言有一阵没见着娟儿了,如今一眼差点认不出。她的丰满的苹果肌已全然凹陷下去,提着嘴角笑的时候竟扯得皮肤发皱,连眼皮也松垮了。
像是没见着陈管家一般,娟儿一开口便道:“言公子,二太太请您去吃下午茶。”
段轻言一怔,下意识看了眼陈管家,却见他气定神闲,并没有什么反应。
“好。”段轻言最后说,“我换身衣服过去。”
他上一次见陶玉已是半个月前的事,他本是坐在回廊石凳上晒太阳,外头风大,阿秀担心他着凉,进屋给他搬把带靠背的椅子,顺带拿条毯子。阿秀刚走,段轻言就看见一辆车在偏楼前停下,车内出来个穿长袍马褂的中年男人,梳着中分头,头上的发油在阳光底下发光发亮。
接着他看见陶玉从楼内走了出来,伸着胳膊迎接中分男,两人贴了贴脸后,胳膊挨着胳膊一起进了偏楼。
他没看清中分男的脸,却觉得他好生眼熟。后来阿秀就带着椅子过来了,他也重新把思绪拉了回来。
跟着娟儿去到偏楼时,一进客厅,便看见一排两张紫檀长案,一面陈设着饼干酪酥牛乳蛋糕等点心,一面陈设着汽水啤酒咖啡等饮料。
他还看着,陶玉已迎上前来,勾着他的胳膊把他往客厅通后花园的小门带,说:“下午茶在园子里呢,这些是为晚上的舞会准备的。”
大太太走后,主楼便不曾有过什么舞会宴席,倒是偏楼常常午夜还能传出音乐声。
花园里的点心倒是比客厅里的精致上许多,一个漂亮的白瓷碟上装着色彩缤纷的小圆饼,有黄的、粉的、蓝的和绿的,这种小圆饼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马卡龙”,在上海只有法国餐厅有卖。段路昇之前跟法国人做生意,亲自给他带了些回来,他吃了两个便觉得甜得过分,就都分给了阿秀他们。
“女娃娃,这个点心是陶姨的朋友从法国带回来的,你肯定没吃过,快尝尝。”陶玉笑得灿烂,鱼尾纹都堆在了一起。
“好,”段轻言拿起一个,“谢谢陶姨。”
陶玉自己并不吃,只目不转睛盯着他,见他咬了一口,便迫不及待问:“怎么样,好吃吧?”
段轻言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将有些齁甜的马卡龙咽下后,才点了点头。
直至吃了大半个马卡龙,他终于听见陶玉开口说:“咱们女娃娃现在可真是二爷的心头肉了...
“瞧这给养得白白胖胖的。”
此话一出,段轻言便知陶玉很快要引出其他话题了,因为他前些日子失眠没睡好,反倒消瘦了不少,所以最近段路昇才盯着他喝牛奶。
“你说二爷真就不娶妻了?”陶玉把胳膊搁上桌子,凑近了身子问他。
“我不清楚。”段轻言这么回答。
“女娃娃,你骗不了陶姨,”陶玉拍了下他的胳膊,说,“全上海都知道段家二少爷的性取向了,你可不知外面是如何议论的。”
“如何议论?”段轻言问。
“在上海这种地方,消说喜欢个男人,就是喜欢的不是人,上海人也能接受...”陶玉顿了一顿说,“这话本来我说是顶不合适的,只是作为段家的一份子,也曾受段老爷一份大的恩惠,就不得不说了。大家关心的是,段家家大业大,这么大的事业,以后没个继承人可怎么办哦。”
段轻言沉默着,浑然不觉手上捏着的半块马卡龙正往下掉着屑。
“女娃娃你要是真为咱二爷好,就听陶姨说两句罢。”陶玉把手轻轻覆盖在他手背上。
从偏楼回来的这个夜晚,段轻言很早就睡了,段路昇也迟迟没有回来。
夜静悄悄的,段轻言做了一场又一场的噩梦,脸上挂满了干涸的泪痕。
第42章
段路昇昨晚何时归家,段轻言并不知道,只是一大早起床竟看见他躺在沙发上合衣而睡,而手杖倒在离沙发还有一段距离的地上。
段轻言有些发怔,他才走近沙发,一股刺鼻的酒味便扑面而来,将他的眉头都熏皱了。
他在沙发边上蹲下,推了推段路昇,却反被一胳膊推开。
段路昇还闭着眼,手上的劲却不小,段轻言没防备,猛地往后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在地上怔怔坐了一会,很快听见段路昇说了些什么。
“周荷姑娘...”段路昇用胳膊挡住了眼睛,喃喃道,“你真的很好...”
段轻言浑身颤得厉害,他猛从地上起来,摁了房间里的电铃,将陈管家唤来了。
陈管家来的时候,段路昇还宿醉着未清醒,段轻言冷着声音问陈管家:“二爷昨晚去哪了?”
陈管家一愣,很快说:“二太太昨晚办了舞会,请了二爷过去,兴许是那时候喝多的。”
“你把二爷的酒醒了,醒后跟他说我搬去隔壁了。”
陈管家还没反应过来,只又重复了一遍段轻言的话:“小少爷,您说要搬去隔壁?”
“对。”段轻言说着已走到衣柜旁,往外搬着衣服。
“小少爷,万万不可啊。”陈管家走向段轻言,焦急道,“二爷还没醒,您突然说要搬走,这我没法跟他交代啊。”
段轻言衣服不多,但回头看见满墙的书时,又开始头疼了。
“小少爷若是因为二爷喝醉了,说错话做错事,跟他怄气,还请小少爷等到二爷醒了,与他好好说道说道,也让他知道自己错哪了。”陈管家挡在段轻言面前,满面愁容。
“麻烦陈管家晚些时候找人帮我把这些书都搬到隔壁。”段轻言说完便低头整理书桌,不愿再听陈管家劝说了。
阿秀一早过来,在隔壁房见着段轻言时,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抠了半天指甲,终于忍不住问:“小少爷,您要跟二爷分家了?”
“我哪有什么资格跟他分家?”段轻言将堆在地面的书一本本往书柜里放,“我有的,不过是他的爱,他不爱我,我就什么都没了。”
“小少爷,你勿要说气话,”阿秀也急了,走到他身边说,“可是二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
“你觉得我这是气话?”段轻言停下手头的活,看向她。
“我觉着你比二爷还好。”阿秀噘着嘴说,“二爷脾气差,你脾气好,二爷没耐心,你有耐心,二爷对我们凶,你对我们好。”
段轻言想了想,说:“也不完全是你说的这般,二爷日理万机,不像我这般清闲,能对付你们。”
“所以啊,二爷没了你真不行。”阿秀冲他努努嘴。
“也没有什么不行的。”段轻言说。
段路昇酒醒已是下午的事,楼里的男仆女仆全被赶了出去,但在楼外,也能听见楼内传来的剧烈敲门声,砰砰砰,一下一下砸在人心上,连好事者都要心惊肉跳起来。
隔着一扇门,段轻言静静感受着段路昇敲门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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