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业十五年(6)
两厢无话,陆湛垂下目光,把呼吸调整到正常水平,随后抬起头说:“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正好前几天公司叫我过去,也聊过类似的事。”
薛行的脸色有所缓和,方嘉默默放下了笔,卞云坐在饭桌上,晃荡的两条腿也不晃了,六只眼睛目光如炬,齐刷刷粘在陆湛身上。
陆湛道:“我们这一行是怎么样的,面对的是谁,讨好的是谁,大家心里清楚,在座的资历都比我深,我不用多说。”
这一行说得好听是娱乐圈,说得难听就是下九流,尤其唱跳艺人,和旧时的歌伎舞伎没有区别,面对的是一群恩客,讨好的是他们那颗年轻躁动的心。
“我们要做什么事情,在公司里是什么地位,你们肯定也清楚。”,陆湛说到这里,眼神变得无比黯淡。
其他三人都微微点了点头。
SAUDADE的核心概念本就是“男友基友两相宜”,全方位无死角地同时满足女友粉和CP粉,出道之前,高层设了个饭局,把他们五个都喊来,席间,策划团队的头头,一个四十多岁,操着北方口音的男人毫不避讳地说:“做戏懂吗?挣钱懂吗?你们自己动动脑子,搞些大家爱看的东西出来,人家看着觉得不错,自然就喜欢你们五个人,喜欢你们五个人了,自然就愿意掏腰包,哎,就是这么简单,我今天把话明明白白搁在这儿,要是谁再听不懂,那也不用干了。”
他拿起酒瓶给蜷川莲倒酒,蜷川连忙站起来,捧着酒杯如临大敌。
男人感受到他的敌意,不怀好意地笑:“我知道,你们好好的男人,做这个肯定不情愿,但也没办法,谁还没为五斗米折过腰呀,是不是。”
他倒完酒,顺便摸了摸蜷川的手背:“弟弟,不是我说,你怎么真跟个女的似的。”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
SAUDADE策划得用心也不用心,星河的账面上连续数年赤字,急需盈利,所以公司把所有资源都砸在SAUDADE身上,巴望着他们一夜爆红,然而SAUDADE也只是一个赚钱的工具,没有隐私,无需尊重,别人喜欢什么,他们就是什么,随着娱乐圈的大潮浮浮沉沉,身不由己,星河推出新团体的那一天,就是他们的死期。
陆湛:“现在的处境不乐观,要是再和李郁扯上关系,公司和舆论一个都不会放过我们。”
薛行阴沉着脸:“那你想怎么办?”
“忍着。”,陆湛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在薛行目光的凌迟下,陆湛咬紧牙关,把剩下的话说完:“忍到出头的那一天,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蜷川的事情,你们一个都不准插手。”
卞云:“谁怕他!”
陆湛早就料到卞云会为蜷川出头,一言不发,静静让他把话说完。
卞云从饭桌上跳下来,目光炯炯:“谁怕李郁!要是这个队解散了,大不了我们各自当艺人!我还能唱歌,我有什么怕的!”
“你能唱?那有人让你唱吗?人家凭什么选你?你知道圈子里有多少歌手吗?老天爷赏饭吃的不止你一个,没什么是非你不可的。”
陆湛问完,冷笑一声:“不知天高地厚,我平时太宠你了。”
方嘉不爱和卞云闹腾,薛行脾气火爆,蜷川莲独来独往,卞云最亲近的就是陆湛,也只有陆湛有耐心陪他折腾,一次次原谅他的过失,现在卞云听到这番话,满腔热血都冷了下去,陆湛的面容第一次显得那么陌生。
陆湛见无人有异议,长出一口气,下了定论:“蜷川是直的也好,弯的也罢,这不是我们能管的,你们也别多问,以后,他依旧是他。”
推开横在他面前的薛行和卞云,转身上楼:“夜深了,睡吧。”
别墅总共三层,SAUDADE五个人分到一层,方嘉要学习,所以去住了单人间,剩下的薛行和蜷川一间,陆湛和卞云一间。
卞云也挺硬气,看到陆湛回房,在他身后大喊:“我出去住!你一个人待着吧!”
说完,恶狠狠瞪了一眼薛行,头也不回地跑了。
方嘉抽了抽鼻子,回到桌边继续看书,自动笔的笔芯时不时在纸上刮蹭出尖锐的噪音。
薛行走后,方嘉换了一行继续写,刚刚下笔,笔芯毫无征兆地崩断。
蜷川绷紧脚背,身体像虾米一样弓起,轻轻发出一声呻吟,他侧躺在床上,双眼失焦,所有的景物都模糊起来,唯一还存在的是触觉,手上多了一片粘腻的湿热。
过了好一会儿,他松开怀里抱着的外套,稍作犹豫,还是把外套扔进洗衣机里,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浴室。
外套上沾染了古龙水的味道,蜷川本能地对这种气味有反应,自渎的时候,他刻意不去想起李郁,胡乱弄了一通,结果还是意淫着他到了高潮。
蜷川洗了个澡,外面的洗衣机开始工作,他在机器轰鸣里对镜自照,忽然哭出了声,他有一万种和李郁在一起的幻想,可是幻想里的那个人已经离他而去了。
薛行一声不响等在门外,蜷川慢慢止住哭声以后他才开口:“你又在想他。”
蜷川吓了一大跳,刚想开溜就被薛行挡回去。
薛行用男人看女人的眼神看他,认真扫完一圈后说:“放心吧,像你这样的,求我我都不会上。”
他给蜷川让路,后者立刻如兔子一样跑了。
房间的布局和酒店差不多,两张单人床中间有一个床头柜,薛行慢悠悠晃到自己床边坐下,从柜子里拿了一罐啤酒:“忘了告诉你,李郁是我哥。”
“同父异母。”,薛行拽掉拉环,刚想喝,发现蜷川正直勾勾盯着他,愣了愣,“怎么,你也想喝?”
蜷川连忙摇头:“不是,我就是…我有点乱…”
薛行噗嗤一声笑出来,无奈地摇头,自顾自说下去:“我爸是做生意的,成天在外面沾花惹草,勾搭上了我妈,她小三上位,还把原配赶出家门,那年李郁十五岁。”
“我十一岁的时候,我爸又有了小四,这次被赶出去的人变成了我和我妈。”,薛行呷了一口酒,“那话怎么说来着?对了,风水轮流转。”
李郁十六岁出道,薛行十一岁进公司当练习生,兄弟俩应该早就没有联系了,却在冥冥中选择了一样的道路。
薛行把手指关节拧得咯咯响:“我和李郁经历相似,他心中的恨比起我来说,只会多不会少。”
抬眼看向蜷川:“这种人唯利是图,如果你身上没有他想要的东西,永远都不会有回报的。再这样耗下去,吃亏的只有你自己。”
蜷川根本没仔细听,一厢情愿地道:“可我还是会坚持。”
薛行不悦地挑了挑眉:“为什么?”
他的唇边染上一丝细微苦涩的笑意,蜷川眨了一下眼睛,仿佛世界尽头的蝴蝶扇动翅膀。
他说:“因为我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防风
第一夜过去了,被杀的人是司徒妍。
节目组到女生宿舍里取了几组镜头,司徒妍被告知昨晚死的是自己,要求发表临终遗言。
“被杀了吗?那也没办法呢,希望姐姐们可以活得长一点,”,司徒妍笑起来眉眼弯弯,“很遗憾不能多陪大家一段时间,再见啦,请多多支持SIX SECOND哦!”
说完还手指比心。
孙月明刚准备下楼,听到这个消息一脸懵逼:“嗯?妍妍被杀了?怎么会是妍妍?”
镜头骤然拉近,后期给她配上了“???”的特效。
周婷笑倒在电脑前,赶紧发了一条弹幕:“截图成功哈哈哈哈哈哈哈”
骆漫漫觉得她真是不懂这群追星少女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主唱大人一直很呆萌的,”,周婷眉飞色舞地说,“吃货团宠哦。”
“团宠什么意思啊?”
骆漫漫抱着单词书在床上看了一上午,话都不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经坐化飞升了。
“就是一个团里,大家都让着她宠着她的那种。”,周婷忙着把刚才的截图做成表情包:“主唱是真的有点木讷,也不太会说话,还好进了这个团,其他人都很照顾她,尤其是队长和忙内,她们三个人的三角CP很好磕,糖都特别甜。”
“希望月明小姐姐一直这么单纯下去。”,周婷捧着脸,一身耀眼的母性光辉。
七个人被召集到楼下,昨晚的信息公布以后,从方嘉开始逐个发言。
镜头采用俯拍,方嘉头上多了一个米黄色的小箭头。
“要杀人的话,必须在午夜十二点后和被杀的人有肢体接触,昨天晚上女孩子都在做指甲没有出门,那么月明姐和兰茵姐之中一定会有一头狼吧?”
做指甲确有其事,节目组事先和六秒打过招呼,在房间里放了“隐藏摄像机”,沈兰茵和队员一边做指甲一边“不经意”谈起SAUDADE,借此给后辈团造势。
小箭头移到卞云头上,他刚拿过话筒就说:“四哥,你第一个发言怎么这么流利?”
方嘉:“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呀。”
这怕不是个傻子吧?卞云心中大呼,为了凑满集数,节目组规定第一天必须全体弃票,方嘉这么正儿八经地一分析,他们弃票就显得太假了。
卞云只能凭一己之力努力把水搅浑,气势汹汹地站起来:“以我多年玩狼人杀的经验,我觉得你有嫌疑!”
他的语气过于激烈了些,方嘉习惯性地否认:“没有啊,我真是这么想的。”
工作人员在摄像机后打手势鼓励卞云怼回去,卞云想了想,只能硬着头皮分析:“哪有第一天就直接标狼的,难道不是要等到第二天或者女巫爆身份吗?而且…而且我是老玩家了,老玩家觉得你这样把人标狼打身份很不做好。”
后期剪掉方嘉的镜头,进了一小段柯南的BGM,把“老玩家”,“标狼打”之类的字眼写在气泡上,卞云发言的时候,泡泡争先恐后地涌出来,画面比现场活泼很多,观众也不会感觉到气氛微妙,弹幕里全都是“老玩家,佩服佩服”,“卞云弟弟奶凶”,“卞云怕是团霸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轮到被“标狼打”过的沈兰茵,她说:“其实方嘉分析得也有道理,但我不是狼,月明也不像。”
沈兰茵说完话,节目组插了一段回放,昨天晚上,本来孙月明和司徒妍都准备睡觉了,沈兰茵却拿出一瓶指甲油要给两个人试色,这才有了“肢体接触”。
沈兰茵主动伸手,搭在孙月明的手背上:“我们天天晚上都有肢体接触,所以我也没有注意过。”
周婷高分贝的尖叫差点没把屋顶掀了:“漫漫你看!蓝月亮CP发糖了!啊队长好会撩啊队长怎么这么会撩!!!”
骆漫漫剥了一颗可乐味棒棒糖,塞到嘴里,口齿不清地问:“CP?她们是一对吗?”
周婷连连摇头:“团内CP才不是情侣,我还是希望姐姐们以后能各自找个好人家。”
“一边磕CP的糖一边希望她们各自嫁人?”,骆漫漫一摊手,“这不自相矛盾吗?”
周婷:“哎呀你怎么什么都不懂。”
她把视频暂停,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CP是CP,CP总不可能在一起一辈子,我们喜欢CP呢,是喜欢她们之间的化学反应,比如你看,兰茵姐姐沉稳大气,时不时还会撩撩主唱,一直和主唱粘在一起,这就是典型的忠犬攻X呆萌受呀!产生化学反应的不是她们本身,而是忠犬攻X呆萌受这种组合,而且队长和主唱的感情真的很好——不管那是不是爱情,现代社会哪儿有那么多深厚的感情,缺什么补什么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