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业十五年(11)
李郁没心情跟她废话:“猫,你还还是不还?”
绒绒最近大把大把掉毛,沈兰茵每天吸地都要发脾气,发脾气的时候就用烟头烫猫泄愤,然后绒绒因此掉更多毛,一整套恶性循环下来,猫变得越来越难看,精神状态也萎靡不振,已经有细心的粉丝看出了端倪,沈兰茵觉得留着它也没什么用了,还不如丢给孙月明,这才答应:“好,我还。”
“那我打电话给孙月明,让她今天来把猫带走。”
李郁正准备出门,沈兰茵突然从后抱住他:“你先亲我一下。”
“别闹。”,经过酒店那一晚以后,李郁就本能地排斥和蜷川以外的人接触,一把推开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门就这么开着,沈兰茵穿着一件吊带睡裙在地板上怔怔坐了许久,好像在等待李郁回心转意,补上那个欠她的吻。
沈兰茵等了很久,然而回答她的,只有走廊里阴冷的穿堂风。
李建宏是江苏九华人,年轻时做生意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哪里有商机就在哪里落脚,想不到也会有思乡情怯的一天,李郁劝他在南通市区买套房养老,周围什么娱乐都有,花天酒地起来十分方便,但是李建宏执意不肯,非要搬回镇上的祖屋,骄奢淫逸了一辈子,在晚年却过起了自耕自种的简朴生活。
李郁出发前看了一眼高德地图,发现从吴城到南通,前后也就三个小时车程,他记得上次回去时还要坐摆渡船,一路换了四种交通工具才抵达目的地,然后转念一想,可能是因为自己太久没回过家了。
九华不是什么闭塞贫困的小镇,人均幸福指数说不定比吴城还高,但李郁早已习惯了大成熟稀薄的人情味,一回镇上就浑身不自在,踏进饭馆时,一个小姑娘指着他说,“你看,这就是老李的大儿子”,李郁还条件反射一般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墨镜。
李建宏身价不菲,请人吃饭却永远是在农家乐这种地方,还跟乾隆似的喜欢大红大绿,李郁推门而入时,差点没被包厢里橘黄色的顶灯闪瞎狗眼。
老头子看到李郁来了,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不顾旁人劝阻,硬是要站起来,一瘸一拐走到他面前,操着一口夹生的普通话嘘寒问暖:“路上堵吧?快,快坐,饿不饿啊?服务员!来,来,快点上菜!”
“看你爸高兴的…也是,那么久没见,我们都挺想你。”,说话的是刘思敏,李建宏的第三任妻子,和李郁同龄,有一个十六岁的女儿李慧。
这位祖宗正是怼天怼地的年纪,又被爹妈宠出一身毛病,在她的衬托下,连薛行都显得通情达理了起来,李郁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就算打过招呼了。
李建宏看着三个貌合神离的儿女,除了叹气也无计可施,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我就先说几句。我刚查出了咽喉癌,活不了多久了。”
因为疾病的缘故,李建宏的声音变得低沉嘶哑,和年轻时声如洪钟的他判若两人,刘思敏听到咽喉癌三个字,控制不住情绪,低声啜泣起来。
李建宏好声好气地安慰她:“没关系,没关系,我这辈子还有什么没享受过,活到这个岁数也够了。”
虽然嘴上说不在乎,李建宏的表情还是变得灰暗下去,他把手臂撑在桌子上,一字一顿地说道:“但是啊,我做了几十年生意,攒下的家底不少,要是不分清楚,难免伤了你们之间的感情。”
感情,什么感情?形同陌路的感情吗?薛行看着李建宏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觉得更好笑了,夹起一筷子鱼肉塞进嘴里,借此掩盖上扬的嘴角。
“思敏照顾我不容易,我打算把老房子留给她,再买一套南通的房子,写她的名字,毕竟慧慧以后要到外面上学的。”
李建宏想要摸李慧的头发,李慧却骂骂咧咧地躲开了,嘴里反复念叨着“老东西”,“不要脸”这两个词。
“厂子留给李郁。”
李建宏刚说完这句话,席间所有人的眼神都亮了,他只当什么也没看见:“你老大不小了,再做什么明星也不像样,干脆别做了吧,回老家来,我让思敏给你介绍个女孩子,尽快成家立业,也算对得起你妈了。”
李郁一口菜都没动,自顾自地喝闷酒:“我用不着。”
李郁的母亲是个骨子里很传统的女人,被李建宏赶出去以后,自己给自己安了个弃妇的名头,成天挂在嘴边念叨,没多久就得了重病,哀哀戚戚地走了,李郁那年十六岁,为了混口饭吃去当群演,偶然被人相中,才走上了当演员这条路。
要不是李建宏把事做绝,李郁也不会是今天的李郁,现在时日无多了再来假慈悲,李郁知道他爸就这尿性,根本懒得搭理:“我在吴城挺好的,也不急着结婚。”
“不急着结婚?!”,李建宏闻言,两根眉毛立了起来,“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几岁!都三十多了,还当自己是小伙子呢?“
“三十五。”,李郁说。
李建宏恼羞成怒,脸当即涨得通红,捋起袖子作势要打李郁:“你…逆子!”
“建宏!”,刘思敏赶紧拉住李建宏,一下下给他顺气:“算了,算了。”
刘思敏都站起来了,薛行也不好意思干坐着,轻描淡写地劝了一句:“爸,一家人好不容易聚一次,别伤了和气。”
“一家人?”
李建宏听了这话,立马把火力转到薛行身上:“谁跟你一家人,要不是思敏提醒我,我才想不起来还有你这个儿子!”
说完,他又精分了一般拉着李郁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爸着急了。你再考虑考虑,回来做生意,娶个老婆照顾你生活,稳定点儿有什么不好,是吧?”
李郁眼皮也不抬一下:“我喜欢男人。”
这时候,服务员正好端着一碗羊肉砂锅进来,听到这几个字脸色都变了,手哆嗦了一下,羊肉汤洒出去一些。
李慧半睁不闭的眼睛也睁开了,她趁着爸妈不注意,飞快地从砂锅里挑出几块最好的肉,塞到嘴里大嚼特嚼,一双眼珠滴溜溜地转悠。
“你问薛行,他知道。”,李郁身处风暴中心,反而是最镇定的一个,“我玩过的男人,他也认识。”
那一瞬间,空气像是被冻住了,用力敲还会噗噗作响。
薛行突然冷笑:“你他妈跟我装什么呢。”
他起身离席,掀翻了还在沸腾的砂锅,一把抄起锅子,往李郁身上招呼过去。
沈兰茵从浴室走出来,手里攥着一根细细长长的东西。
“喏,你的猫。”,她踹了一脚发呆的绒绒。
孙月明含着眼泪抱起猫,沈兰茵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机械而冷淡:“不打算跟我说点什么吗?”
孙月明缩着脖子,眼神躲闪:“谢…谢谢。”
“这还差不多。”
从这个角度,沈兰茵能看到孙月明纤细的锁骨,她瘦得实在太可怕了,像一具行走的骨架,容颜衰败也是迟早的事情,对她再也没有威胁了。
“我们六个人迟早要散,晚散不如早散,这是我的意思,你回去告诉她们。”,沈兰茵冷声说。
她越过孙月明,径直把门打开:“滚吧。”
孙月明不敢反抗,抱着猫灰溜溜地走了,楼道的自动灯感应到有人来,自动亮起,投下一束微弱的黄光。
她蹲在光圈外的阴影里不断干呕抽搐,绒绒在孙月明身边,歪着头,懵懂地看着她。
孙月明抬起头和绒绒对视,眼泪就这么无声地落了下来。
沈兰茵对紧闭的房门行注目礼,她站得笔直,身后是一抹绯色残阳,和投在玻璃上不断变换的光影,沈兰茵的脸因此也被映照得一片血红。
她把手掌摊平,眼神朝下,小心翼翼地观察验孕棒上的符号。
像一个独自看家的孩子,突然发现猫眼那头有人那样,她的瞳孔因为恐惧急剧收缩,最终缩成一个丑陋的小点,在眼眶里不断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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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饭圈怎么炸了?!”
周婷才两天没看微博,消息栏里就囤积了几百个艾特,她这辈子还没见过那么多艾特,以为自己眼花了,反反复复刷新了好几遍。
“你家崽崽把大前辈给打了。”,骆漫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真刺激啊。”
那天薛行一怒之下对李郁动手,仗着几厘米的身高差略占上风,当时确实出了一口恶气,却被有心人拍下来传到网上。
照片发布的时间是周六傍晚,正值微博人流量最大的时候,消息一出立刻被人挂上热搜,而且排名居高不下,火上浇油地在后面缀着一个“爆”字。
陆湛指着薛行你你你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薛行还在嘴硬:“是我做的,我一个人承担。”
“你一个人承担?!”,陆湛怒极反笑,“偶像团体本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再怎么自己承担,在别人眼里都是我们五个人一起犯的错!”
他狠狠一拍桌子,坐在桌子后的薛行浑身狠狠一颤。
蜷川一跃而起:“我去公司问问。”
陆湛没有阻拦,蜷川走到玄关开门,他用力转动了几下把手,门锁纹丝不动,方才缓缓往后退去。
蜷川:“难不成…”
“小嘉要高考公司才放人的,至于我们几个,”,陆湛在薛行身上剜了一眼,“只能陪他蹲在这里了。”
薛行:“这跟非法拘禁有什么区别。”
“非法拘禁?”,陆湛真想把他的脑袋剖开看看里面有多少浆糊,“行啊,那你现在出去!出去看看你死得多快!”
他把评论区打开,拿到薛行眼前:“自己闯的祸,好好看看吧。”
“你妈炸了”,“怎么不上天?”这种评论根本得不到几个赞,点赞最多的热评都是复制黏贴的“集资请小鲜肉原地去世”,甚至有人晒出了拿刀的照片,配字是“今晚到星河门口蹲点,杀一个是一个”,下面一片叫好。
事件在持续发酵,更多路人加入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声讨,肆意发泄着压抑的愤怒,口出秽语,喊打喊杀,哪怕他们根本不知道薛行是谁。
最荒唐的是,已经有人建立了“集资请小鲜肉原地去世”的话题,话题主持人晒出转账截图,称自己以及募集到了几万元,很快就能动手了。
高志峰的支付宝不断跳出接受转账的提醒,他更加卖力地敲击键盘,桀桀笑道:“我说什么来着,雇两个水军造造势,很快就会有人上钩了。”
书房的柜子里全是各种型号的相机,黑洞洞的镜头对着她,像一只只暗中窥探的眼睛,吴向萍感觉很不舒服,想去拉开窗帘,立刻被高志峰喝止了。
“别,我这片可不像李郁住的富人区,乱着呢,人多眼杂。”,高志峰的目光一刻不离电脑。
吴向萍不忿地问道:“我只让你拍蜷川莲的照片,你怎么跟李郁去江苏了?!”
“既然搭上了这条线,就要让利益最大化,我跟他还跟对了呢,歪打正着拍到了猛料。”,高志峰抓了抓头发,蹭了一手头皮屑,他又用手去操作键盘,键盘上瞬间多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白点。
吴向萍看得倒胃口:“这事儿咱不能继续做下去了。”
“为什么?现在势头正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