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祚摇头,胤禛瞪了他一眼,道:“六弟昨儿又做了噩梦。”
太医不赞成摇摇头,道:“六阿哥身体与常人终究不同,切勿轻忽啊!若再有此事,一定要及时召老朽诊治方可。六阿哥大病初愈,气血两虚,才有阴邪侵扰,待老朽开方子,给六阿哥调养一段时间,待得气血旺盛,方可诸邪不侵。”
拿出一个瓷瓶,道:“这里是老朽秘制的药丸,六阿哥切记随身携带,若有不适,便服下一粒。”
康熙问及练功的事,段太医道:“内家拳确有强身健体之用,六阿哥练练是有好处的。”
又道:“臣看六阿哥的脉象,有些神困意倦,昨儿可是歇的晚了?这可使不得,心疾需靠养,熬夜费神最耗精气,不好生歇息,吃多少药都补不回来。”
躬身退下,去一边开方子,康熙一指头戳在胤祚脑门上,道:“胆子倒不小,还想骗朕?嗯?”
胤祚低头可怜兮兮:“儿子只是想练武……”
“罢了,朕准了,明儿就去给你找师傅!”康熙对胤祚也有些无可奈何:“再有下次,看朕不治你的欺君之罪!”
胤祚笑嘻嘻的谢恩。
“陛下,”梁九功快步过来,附在康熙耳边说了几句话,胤祚发现康熙的脸色瞬间变得复杂之极,似乎心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飘忽:“老四,同朕一起过去,看看皇贵妃。”
胤禛愕然:“皇阿玛?”
出了什么事?
康熙叹息一声,不说话,径直离去。
梁九功小声道:“四阿哥走快一步吧,皇贵妃娘娘,眼看着就……”
胤禛神色大变:“什么?这怎么可能?”
梁九功摇头叹道:“奴才也希望是假的,四阿哥,快走吧!”
快步赶上康熙。
胤禛脸色苍白如纸,跌跌撞撞跟了上去。
怎么会这样,不是还有三年吗?为什么现在就……
胤祚从未见过胤禛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想追上去抚慰,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他现在去了恐怕只有添乱的份儿,总不能让胤禛这个时候还要为他操心。
而且这件事怎么看都透着诡异,昨儿他才见过皇贵妃,除了有些疲倦,气色还算不错,她笑的温柔可亲,还亲手捡了糕点给他吃,怎么突然就不行了呢?
还有康熙方才的眼神,怀恋有之、伤痛有之、惋惜有之,却唯独没有意外……
皇贵妃死了,没有见康熙和胤禛最后一面,也没有留下一句遗言。
康熙后宫第一人,摄六宫事近十年、荣宠一时的皇贵妃佟佳氏,就那么安安静静的走了。
按照惯例,宫妃去世以后,常常会升一级规制入葬,以皇贵妃的荣宠和身份,诸人都以为会按皇后制下葬,但康熙却仿佛忘了此事一般,伤心归伤心,却半句也没提追封或提升规制的话。
作为皇贵妃的娘家人,也是康熙母族的佟佳氏一族,也一直保持沉默。
……
夜很深了,胤禛一身麻衣,孤零零跪在大殿中央,神情木然。
他还记得前世的时候,她是在封后的次日过世的,那时,康熙辍朝五日,满朝上下皆服缟素,一日三奠,文武大臣、王孙贵胄,还有公主、福晋、命妇等日夕哭灵三日,移梓宫至朝阳门外享殿及至景陵时,都是康熙亲送……
那个时候的现在,他周围跪满了人,所有阿哥格格们都在,哀哀的哭,似乎比他还要伤心……
那个时候,他只觉得他们幸灾乐祸、虚情假意,恨不得让他们立刻从这里消失,让他一个人陪伴她……现在他终于一个人了,却在六月酷暑的日子,觉得冰寒彻骨。
不管佟佳氏养育他的初衷如何,她都是他幼年记忆中最温暖的存在,他来的这些年,一直督促她保养身子,他要让她长命百岁……
等新皇即位,他会将她接出宫,好生奉养,反正那个人,从来都不稀罕他……
子欲养而亲不待,子欲养而亲不待……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真的不知道,老天爷让他重来一趟,就是为了戏耍玩弄他吗?
他救了胤祚,可是和德妃的隔阂却比前世更深……
他想孝顺皇贵妃,可是她却提前三年过世,连死后尊荣都没了……
哈!哈哈!
胤禛,你真可笑。
他对自己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轻巧的足音在门口响起。
胤禛木然扭过头去,就看见了提着食盒的胤祚……
你怎么敢来!没有你,娘娘根本不会死!没有你,娘娘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害死了她,你怎么还敢来她的灵前耀武扬威!
都是你!都是你!
……
第8章
康熙三十七年,正是草长莺飞之际,虽春寒尤在,但爱俏的少年早已换上轻薄的春衫。
十一岁的胤祯脚步轻快的穿过院落,遇上恭敬行礼的下人,便随意的挥挥手。
旺财舔着脸追上胤祯的脚步:“十四爷,十四爷,容奴才通报一声……”
胤祯啐道:“你走的还没爷快,通报个屁!再说了,六哥府上又没有女眷,有什么好通报的?”
一面说着,脚步半点儿也没停,到了门口,不耐烦挥手道:“远远的给爷守着,谁也不许进来!”
胤祚不喜欢屋里一堆人,所以服侍他的太监丫头们都像隐形人似的,很少在他跟前出现,但府里内外还是打理的井井有条。
书房没人服侍,胤祯委屈自己打帘子进去:“六哥!”
胤祚已经十八了,眉目清雅如画,正坐在书案前整理画作,闻言抬头看了眼,笑道:“十四来了啊!”
胤祯哼一声,道:“你为何不等我下学就出宫了?”
胤祚用炭笔在画背后标了号放在一边,又打开一幅,口中道:“我也大了,整日待在宫里算怎么一回事?”
胤祯怒道:“你少唬我!你分明就是想同四哥一起出宫才丢下我不管!”
胤祚道:“皇阿玛命我将路上抽空画的画儿整理出来给他看,说若画的好,就送我一幅颜真卿的真迹……我若得了,先让你把玩几日如何?”
胤祯切一声,道:“我才不稀罕!”
到底不再纠缠此事——既然康熙令胤祚整理画作,他若真在德妃宫里一呆大半日,未免有懈怠之嫌。
又兴致勃勃道:“六哥,外面好玩吗?”
胤祚摇头:“不好玩。”
“骗人。”
胤祚头也不抬的做着标记,口中淡淡道:“浑河一代去年大水,周边田庄颗粒无收,为了填饱肚子,树皮扒光,草根挖光,水里的水藻也被捞起来吃掉——你说还有什么好玩的?”
胤祯闷闷道:“上书房的师傅们不都说现在是太平盛世吗?为什么百姓还过得这么辛苦?朝廷没有赈灾吗?”
胤祚道:“大清这么大,总不能指望每个地方都风调雨顺,不是这儿旱,就是那儿涝……连皇阿玛都去了,亲口尝了百姓吃的水藻——你说朝廷有没有赈灾?只是,再如何赈灾,能济一时罢了。”
“不管怎么样,我也想去看看。”胤祯道:“我都这么大了,连京城都没出过,没意思透了。”
胤祚道:“听皇阿玛的意思,明年要巡幸塞外,你去求一声,定会带你一起去。”
“那你也帮我说说好话!”
胤祚笑道:“不帮你帮谁?”
胤祯这才满意,露出笑容来,忽又趴到书案上,凑到胤祚跟前,神秘兮兮道:“六哥,你不在的这半个月,皇阿玛将东宫的侍从又换了一批呢!”
胤祚微微皱眉,明白这恐怕才是这小子真正的目的,否则仅随驾一事,他去康熙面前讨个巧儿就行,那里需要自己说什么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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