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该喝药了。”
那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下,接着一道低哑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紧接着,有粘稠血腥的液体,被灌进了他口中。
好奇怪的药。
他想。
可这奇怪的药,显然有些奇效,每次喝完,他都能感觉濒临死亡的身体能焕发一丝温度和活力。
“谢唯慎,该喝药了。”
浑浑噩噩间,冰火煎熬间,谢琅听到,一道犹若清泉流荡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他本能张开口。
一口浓苦药汁,沿着喉管流进了喉中。
第088章 刀出鞘(十六)
喂完药卫瑾瑜抬袖,帮谢琅擦掉嘴角残留药液和额上新出的冷汗,方起身准备叫孟祥进来。
一只滚热的手,却在他转身之际,倏地握住了他手腕用力之大几乎要将他腕骨捏碎。
“不要走。”
谢琅剑眉紧拧胸口起伏,痛苦喘息着,自喉间发出一声呓语。
“不要走……好不好?”
声音里竟带了祈求。
卫瑾瑜一怔,垂眸片刻,低声道:“谢唯慎松开。”
那只手却握得更紧了。
卫瑾瑜抿了下唇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谢琅的手。那只臂缠着厚厚的绷带因为过度用力,手背青筋暴起绷带下有血快速渗出。
“谢唯慎松开。”
他重复。
“否则,我再也不会理你了。”
那只手颤抖片刻后竟真的缓缓松开了。
卫瑾瑜默立片刻转身出了房门。
孟祥和李崖、雍临几个一直在外头廊下焦灼等着听闻药已喂了下去几人俱是喜出望外,孟祥直接朝卫瑾瑜跪了下去一把年纪的人红着眼道:“属下替世子多谢三公子了。”
卫瑾瑜淡淡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言谢。”
见他要走,李崖忙问:“三公子不再陪陪世子么?”
“不了。”
“照顾和关心他的人很多,不缺我一个。”
“你们进去看看他吧。”
说完,卫瑾瑜便独自往外走了。
大约是那碗汤药起了作用,接近天明时,谢琅终于退了热,并睁开一双幽黑瞳孔,于冷汗淋漓间醒了过来。
梦中前世景象历历在目,从未有过的清晰。
以至于谢琅一时有些怀疑自己究竟置身何处。
上一世,背他救他出昭狱的分明是苏文卿,可那些破碎的前尘碎片里,为何会出现那样一道全然陌生的低哑声音。
难道除了苏文卿,当时他们逃亡路上还有第三个人么。
不可能。
那时他虽双目失明,手骨脚骨皆断,与废人无人,而双耳是能正常听声的。若有第三人气息,他不可能捕捉不到。再说,若真能第三人帮忙,苏文卿一个文弱书生也不至于摔倒那么多次,一个人背着他踽踽前行。
那种情况下,谢氏谋逆案已经板上钉钉,再无翻案可能,除了苏文卿这个二叔亲手养大、与谢氏关系匪浅的人,谁又还会冒着生命危险助他逃亡。
可那一声“谢琅,该吃药了。”又是那般清晰可闻。
“谢唯慎,该吃药了。”
另一道清若流泉的声音犹在耳畔,如惊雷劈开迷雾,昏迷时的记忆灌回脑海,谢琅接近涣散的瞳孔终于聚焦成一线,咬牙撑起身,下意识四下搜寻,却没有看到那道最想看到的身影,因为牵动伤处,手攥着床沿,剧烈喘息着,冷汗如雨滚落。
这一瞬,神识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唯慎!”
崔灏坐在床边,忙把人按住,道:“御医说了,你伤势太重,眼下只能躺着,不可乱动。”
谢琅问:“他呢?”
即使昏迷中,他也不可能记错。
他分明喂他吃药了,还替他擦了汗。
很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在梦中颠倒错乱,产生幻觉。
崔灏自然立刻明白过来谢琅是在找谁,心中不免有些不悦,道:“他心里若真有你,根本不必你找,自会在这里陪着你,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犯糊涂么?听话,躺下!”
谢琅缓了缓神,面孔冷漠道:“他如何,我心里有数,不需二叔提点。”
崔灏不愿在此时因为这事与他起冲突,缓了神色,不是滋味道:“你想见他,我让李崖给你叫去便是,先躺下。”
“不用了。”
谢琅道:“有劳二叔在此守着侄儿了,侄儿已无大碍,二叔先回去休息吧。”
孟祥也在一旁道:“世子说得是,二爷昨夜一夜未眠,万一熬坏了身子骨,就是属下们的不是了,不若属下先送二爷回行辕休息吧。”
“不用了,我自己骑马回去。”
“倒是你们,好好守着他,切不可大意马虎了。等晚些时候,我再过来。”
嘱咐完,崔灏就起身离开了,雍临立在外头,有心想留下来,可到底畏惧谢琅威势,默默磕了个头,便跟着崔灏一道出府了。
到了府外头,崔灏忍不住骂道:“你也是个窝囊脾气,他赶你走,你就不会脸皮厚点,多求求他?”
雍临道:“世子的脾气,二爷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敢违逆。”
崔灏叹口气。
“是啊,别说你,如今就是我,在他跟前说话也得顾忌一二。”
“好好一个人,也不知怎么就被那卫三迷了心窍,连喝药,也只有那卫三亲手喂的才肯喝,文卿都不行。我真是不明白,论脾气论秉性,文卿哪一点比不上那卫三。”
“罢了,你说得也有道理,他如今还因为之前的事生着芥蒂,你也不在他跟前晃悠也好,免得又惹他生闲气。”
屋里,谢琅沉默靠在床头。
李崖道:“世子还是躺下吧,这样伤口要迸裂的。”
“我没那么娇弱。”
谢琅直接问:“昨夜到底怎么回事?”
李崖便实话实说:“昨夜世子高烧不退,御医开的吊命汤药,谁也喂不进来,最后是三公子过来,喂世子喝了。”
“他自己过来的?”
“是。”
答完,李崖又忙道:“世子放心,到底关系世子性命,二爷他没有为难三公子。三公子进来后,直接让所有人出去了,自己喂世子吃的药。”
谢琅一扯嘴角。
“这是在谢府,他若还被人当面为难,你们都不必认我这个主子了。”
这话何其重。
李崖与随后进来的孟祥都跪了下去。
正色道:“属下们都明白。”
谢琅没看他们,道:“今日这话我只说最后一遍,这谢府里,除了我,就只有他一个主子。以后只要是在我跟前做事的,敬他必须如敬我一般,你们平时如何待我,便要如何待他。”
“这辈子,我是认定他这个人了。”
“以后若被我发现谁敢对他有丝毫怠慢,别怪我谢唯慎不讲情面。”
“你们真以为,我罚雍临,只是因为他认不清主子么,我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不要打着忠于我的名号自作聪明,否则不论是谁,跟了我多久,我一概不会再用。”
李崖重重磕了个头,道:“末将的命是世子救下的,没有世子,就没有末将今日,只要是世子看重的人和东西,末将必拼死守护。”
孟祥则道:“属下以前是做错过事,可昨夜世子命悬一线,三公子肯主动过来喂世子喝下那碗汤药,可见对世子的一片情义。以前是属下眼瞎,属下以后必会加倍改过自新。”
谢琅又道:“让其他人都进来。”
李崖应是,不多时,此次跟着谢琅一块进京的二十多名定渊侯府亲兵都来到了廊下。
谢琅已正襟而坐,面朝外道:“我如今在上京的处境,你们也瞧见了,以后要面临的艰险与风波,不会比今日轻,愿意跟着我受窝囊气等待时机建功立业的,我决不亏待,若是瞧不上我谢唯慎这个人的,现在就可以离开,回北境也好,自谋出路也好,我绝不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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