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轻拼了命地安慰:“她要是真的怨你,就不会来看你了。”
曹秀才摇头:“她是来带我走的。”
陈子轻心头一跳,秀才可千万不要殉情,追随彩云而去。
“不会的不会的,真爱一个人,阴阳相隔了也只会希望对方幸福,而不是带去阴曹地府。”陈子轻说,“彩姑娘是真的爱你吧。”
曹秀才哑声:“我从未怀疑过她的情意。”
陈子轻神情真挚:“所以啊,她只求你这一生平安喜乐,来生再和她相遇。”
曹秀才潸然泪下。
陈子轻忽然回头,邢剪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背靠墙壁,长腿大刀阔斧地屈起来,双目瞪着他。
“……”陈子轻用嘴型说,“师傅,你先回去。”
邢剪穿上鞋就往外走。他在小徒弟松口气的那一瞬吼一嗓子:“你不要洗漱,填饱肚子?”
陈子轻飞速去看秀才的反应,期待他不要丢掉正常人的思维能力。
秀才终于注意到了屋内的第三者,他疑惑道:“崔兄,你师傅为何在我这里?”
“我在你这睡,他不放心就来看看。”陈子轻很开心秀才还愿意问彩云以外的人和事,“当时太晚了,我们便挤了一晚。”
曹秀才看向好友的地铺,实在是狼狈。好友担忧他的身体,怕他轻生,多次开导安抚,用心良苦。
他对不起彩云,也对不起好友。
“崔兄,你随你师傅回去吧。”曹秀才用袖子擦脸,承诺道,“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彩娘想我好好的,我就好好的。”
“你能这么想,彩姑娘地下有知,会高兴的。”陈子轻摸着饿扁的肚子说,“那我先回义庄,待会来给你送吃的。”
随后又来一句:“对了,秀才,外面还在下雨,我拿走你的伞啊。”
曹秀才苍白清秀的脸浮起一抹淡笑。
陈子轻一步三回头地走到小屋门口,邢剪在那背身站立,等他走近了,才去开门。
院里的地稀烂。
陈子轻就要下脚,一只手掐住他的胯骨,把他提起来,他被甩到了一块健朗的背上。
“师傅,我自己可以……”
陈子轻话没说完,邢剪就背着他踏进了细雨和烂泥里。他后知后觉地撑起油纸伞,打在他们头顶。
小雨珠成片地掉在伞面上,蜿蜒着滑下来滴滴答答。
“自己夹紧腿。”邢剪提醒挺着上半身的小徒弟,只手按着他的腿肉上移,托住他颠颠的圆滚滚,空荡的左宽袍在风雨中摇摆。
陈子轻不好意思地把腿紧紧夹在邢剪腰侧,脚在他腹部勾绕住。
二人走到半路,魏之恕持伞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他快步迎上他们,道:“师傅,我正要去接你和小师弟。”
“回吧。”邢剪颔首。
魏之恕落后半步,凉唇虚挨着师傅背着的小师弟:“你多大了,还让师傅背你。”
陈子轻说:“是师傅要背的。”
魏之恕尚未言语,便听见师傅来一句:“对,我要背的。”
再瞥小师弟,他把脑袋躲进伞里,什么也看不见。
魏之恕渐渐走慢,收伞看前方的两人,他们忽略他了,无视他了。
“二师兄!”小师弟的喊声传来。
魏之恕重新撑伞抬脚,哼,算你有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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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半天,义庄只来了一个客人,给自己订棺材的,谈成后付了定金,管琼送她下土坡,她是乡里蛮有名的媒婆,职业习惯让她唠嗑的话题都绕不开相关内容。
“管姑娘,你可想过为自己寻一门亲事?”
管琼不紧不慢道:“平常人家谁会让子嗣娶一个义庄伙计。”
媒婆拿着帕子擦白胖的脸跟脖颈:“话是那么讲没错。”
她从伞下打量这管姑娘,可惜了一副好相貌。
在义庄做事很晦气,不止影响自身,也会影响身边人,嫁娶都十分艰难,不过……
“你师傅常年在江上捞尸,大多时候分文不取,那是积大德,他长得又那么端正,那么高,那么壮,一看就能扛家能上炕。”媒婆说到这,老不羞地用帕子掩嘴笑出了声,“能让人出了月子又怀上,一年到头都在炕上。”
管琼举高伞,冷冷看她。
媒婆打了个抖,她暗自白眼,老娘要是年轻个十岁,必定想方设法拿下你师傅,做你师娘。
心里想得美,脚下一个踉跄,哎哟着一屁股坐在泥水里。
管琼慢悠悠地把她扶起来,在她气急败坏的抱怨中开口:“走路专心些,不要分神。”
“管姑娘说的是,我这老骨头真吃不消。”媒婆不再浮想联翩,她小心翼翼走到土坡下面,心有余悸地抚了抚心口。
马车就在路边,管琼转身要走,媒婆叫住她:“有好几个寡妇向我打听你师傅的事,托我来探他的口风,有那方面意思。”
媒婆紧跟着就补充道:“姑娘也有。”
管琼弹了弹斜飞到身前的雨滴,淡淡道:“这事你不必与我们做徒弟的说,只要师傅满意,我们便满意。”
媒婆以为义庄唯一一个姑娘会在交友的环境限制下爱上自己的师傅,她这才试探一番。
如今试探过了,发觉不是那回事,媒婆喜道:“那我可要紧着时间张罗张罗!”
“慢走。”管琼返回义庄,她上坡途中感应到什么,抬头见是黑狗,它在坡上淋雨。
“阿旺,小师弟让你来接我?”
黑狗冲她叫了几声。
管琼提步上坡,将伞分它一半:“进来点。”
黑狗抖了抖皮毛上的雨水才过去。
“阿旺,或许师傅的钱箱就要有女主人了。”管琼难得揶揄。
义庄里的邢剪打了个喷嚏。
陈子轻下意识就把喝了一口的姜汤递给邢剪,反应过来时想撤回去,碗口却已经被他扣住,拽走,喝了个精光。
“师傅,你给我留点啊。”陈子轻急得站起来。
邢剪把空碗放桌上:“锅里不是还有?”
“我好不容易放凉的。”
邢剪没见过比小徒弟更会胡说八道的人,确切来说,是认真地胡说八道。听的人不仔细点就会上当。
这个天气,一碗姜汤放一会就凉了,怎么叫好不容易,他不懂。
小徒弟是如何说出口的,是不是把他这个师傅当傻子。
邢剪扫一眼对着嘴角耷拉的小徒弟,他任命地拿走空碗去伙房,背后是透满关切的问声:“师傅,你去哪?”
“不就是去给你盛姜汤,还能去哪?”邢剪的字里行间饱含浑然不觉的宠溺。
陈子轻目送邢剪过门槛,他双手托腮:“小半碗就好了。”
尾音一落,魏之恕就进来了。
陈子轻等着他问“师傅早上怎么会跟你一起从秀才家里出来”,理由都想好了。
哪知魏之恕没问,他坐在邢剪坐过的位置,一言不发。
陈子轻嗅出不对劲:“怎么了?”
魏之恕眯起眼睛看他良久:“暂时不想说。”
陈子轻:“……”
“我去秀才那边,一会师傅过来,你帮我说一下。”他伸着懒腰起身,困死了,昨晚根本就没睡好,也没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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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弟走后,魏之恕坐在椅子上没动。直到师傅进屋,他才在转瞬之间掩去神色。
“师傅,对于转性后的小师弟,我个人蛮喜欢的,你呢?”
邢剪的面部肌肉怪异地抽了一下。
“从前的他好,如今的他也好。”魏之恕支着头,懒洋洋道,“像两个人。”
邢剪将小半碗姜汤往桌面一按:“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人总会在经历一些事后,发生改变。”
魏之恕一笑:“天翻地覆的改变?”
邢剪调整左手假肢,掷地有声:“天翻地覆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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