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明昧:“不错嘛,看出来了。”
碑上没有文字。如茵草坪之下,沉睡着宁明昧素未蒙面的母亲。他将带着露珠的铃兰提溜到墓碑前,自己找了个地方趴下。
如果将芜在天有灵,她看见一只狸猫爬过来上坟,一定十分震惊。自己的儿子,竟然混得连人身都没保住,变成了一只狸猫。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连城月:“明昧,我想伯母是不会这样想的。只要你过得幸福,她就会开心。而且,有一只狸花猫来上坟,不也很有意思吗。”
宁明昧:“啧。”
远离了战场,远离了人世间的喧嚣。回到尘世之内,宁明昧又会有新的工作要做。可如今,他只是趴在草坪上,趴在墓碑旁。他安安静静地把脑袋放在手上,在想。
他在想自己过去的人生。
终于,映着渐渐升起的朝霞,他开始头一次地、对自己的母亲说起自己的往事。他说:“我差一点,就统治了世界,能够拥有一段与众不同、清新脱俗、清醒理智的人生……在劈下剑的那一刻,在以为自己必将灰飞烟灭的时刻,我对自己说……”
我终于写了一个最庸俗的故事。我终于做了一个最庸俗的理想主义者。
“我希望十九岁的那个我不要嘲讽那一刻的我的愚蠢。”宁明昧抱着尾巴,缓缓地笑了起来,“毕竟那一年的他,已经掌握了活在这世上、最高效地向上爬的方式。他那样聪明,那样了解规则,他能爬得最高,无坚不摧。”
“他会嘲笑有人在可预测的完美结局前,偏离自己的康庄大道。而去往必将倒塌的,金色高塔。”
“可最后,他还是输了。他输给的不是无坚不摧的金石而是……”
一颗先成材,再萌芽的心。
“……其实在最后,我仍有一个成神的机会。在最后一剑之前,我听见天门在问我,它说,这一道缝隙便已经够了,够我从天门的缝隙间穿过,不魂飞魄散,而是能独自飞升。然而,然而。我发现……比起成神……比起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学习。”
风静静地吹着,宁明昧趴在小山坡上,从朝晖讲到夕阴。
那把掉渣的小剑一直躺在他的背上,沉默地陪伴着他。
终于,在夕阳沉没前,宁明昧从草地上站起了身。夕阳西下,山河如血,在道路的尽头,千山暮雪,有人在等他回家。
风吹过千山,也吹过宁明昧的额前的绒毛。黑夜来临,有萤火虫在黑暗的丛林中缓缓升起,成为一片星海,照亮宁明昧回家的路。
于是幽幽的歌声,也能随着风,随着萤火,飘向更远的方向。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寄余欢,今宵别梦寒。”
唯有絮絮的低语,在丛林之中流淌。
“等回到缥缈峰之后,要先做什么呢?”
“先做你那个新的课题。”
“课题是什么?”
“历史研究。把所有的故事写进历史,无论是方家皇室的故事,还是星火岛的故事……还有明珑的故事。然后,开发星火岛旅游博物馆。”
“好。”
……
“在天门旁,我看到了一个灰色的身影。那是师尊在浑沦冲击下,被诱发出来的、最后的心魔吗?”
“嗯。”
“师尊的心魔,是什么样的?我很好奇。因为师尊,似乎没有斩杀它,它便自动消失了。”
“那是……”
那是那日,邪物最终挣扎,为他编织出的幻境。
“你会在两个世界里死去,你奋斗了一生,最终也是一无所有!”
“你以为过去的你,会愿意看见现在的你吗?”
……
在那日的心魔幻境中。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竟然是十年前的燕京。
又或许是几百年前的燕京。
那是19岁,他野心勃勃,布置好了暑期规划,尚且饥饿,尚且年轻,尚且贪婪地想要夺得一切时。
19岁的宁明昧觉得自己已经通晓世情。他那样聪明,那样精明,那样精致利己,比谁都知道应当如何精致地往上爬,必将成为一名未来的胜者。可他蓦然回首,看见28岁的他站在道路的另一端,风尘仆仆,满身疲惫。
“你变成loser了吗?”他意外地问,“你输给谁了?”
28岁的宁明昧说:“对不起,我没有成为一个成功者。我变成了一个最庸俗的人。”
28岁宁明昧以为自己会被19岁的自己嘲笑。他心高气傲,自诩聪明,绝不原谅。
可那个贫寒又倔强,利己又比谁都渴望功成名就与精致生活的少年在短暂的怔愣后,竟然笑了。
“是么,那也挺不错的。”
19岁的他,如是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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