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宴清呼吸变沉了些,要怎么跟这样小的一个孩子,去解释死亡呢。
他想了想,开口道:“你阿娘没骗你,她说的时候,你爹爹会回应我们岁岁,对不对?”
岁岁呆住,想了想,点点头。
宋宴清拿被子给她裹了裹,把她包裹在换成素色的被子里,像个成精的米团子。
“现在你爹爹不会动,是因为他去天上当星星了。你到了晚上看,他会给岁岁眨眼睛的。”
人突然变成星星,放在孩子无边无际的想象中,也不是没可能。
岁岁就信了,但她不乐意,哭着道:“不要、不要星星,岁岁要爹!”
宋宴清看得心头一酸,连带着被子抱住小家伙,拍着她的肩膀哄道:“别哭了,别哭了,会变丑的。”
左哄右哄,此时都无用。
最后忍不住难过,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哄有用,宋宴清干脆跟岁岁一起抱头大哭。
魔法打败了魔法,岁岁抽噎着,反过来拍拍她的七叔:“别哭,变丑。”
但一下也哄不住她的七叔,岁岁一多想,开始害怕:“你别变!”
宋宴清抬头,心想难道变丑就要被岁岁嫌弃吗?好残忍。
岁岁费力地伸着胳膊挣扎,抱住宋宴清一条胳膊:“你别变星星。”
“好,我不变,你不哭了好不好?”
“好。”岁岁坚强答应。
严素婕半躲着,闻言只是默默拭泪,最后听到岁岁说好,止住泪水,擦擦脸,望着她小小的又强大的孩子。
史官站在一侧,迟疑又坚定地在纸页上,记录下新帝为皇第一天,跟小屁孩岁岁抱头痛哭的史实。
第144章
一二纸张,三四言语,便能神奇地记录和表述人世间的大多事。
宋宴清可以让人拟写圣旨,给予大哥身后名和对他妻女的保障,但也见证一封圣旨为韩家平反、下令处死封家人,独封如旭因为守边有功被放过;二皇子宋广骏,也因起兵之事被赐死。
当夜,传来昔日二皇子妃谢如虹用两粒毒丸,与宋广骏虽隔牢木,但携手赴死的消息。
传进来的两句话,却是三条人命。
一句说明情况,另一句是谢如虹死前最后一句话——“虹霞易散、吾心珞珞。”
随后是封如旭与贵妃二人,一切尘埃落定后,封如旭家人皆亡、又背负着封家害了韩家的浓重愧疚;
而本名韩家宁的贵妃,在当了二十多年后的封如嘉后,突然发现一直以为是帮助者的封家,居然是毁灭韩家的动手之人。而那个她亏欠许多的孩子,也因她和封家而死……
二人不复再见,贵妃韩家宁直接病倒。
对这二人,杀自是不能杀的。但偶尔听着这二人消息,宋宴清仍觉二人如细鱼刺,扎得他心梗,干脆求帮忙,将此事升职成太后的王兰君。
王兰君把前太后修建的一座清净小庙拨给韩家宁,一为养身,二为清心;再让封如旭剃了光头,去寺庙扫地劈柴,就此撒手不管。
除却这些认识的旧人之事外,新的人事如潮水覆来。
登基大典是所有事务中最为重要的那一环,为此,朝中还将他其他兄弟发令调回。
另一桩要事,则是料理东南局势。
可惜一乱还没理清,新一乱又起。不知道从何处传出言论,说现如今真正的掌权者“太后”,要清算他们南地家族;加上那些不在京地暂未抓获的乱党,豪族……,闹出不小的动静。
将此事闹得天下皆知,则是新乱党因为想发檄文讨伐新帝宋宴清,去抓耶瀚行,并且再借此机会,将路过的宋曲生威胁拿下,最后借用宋曲生的名号,又弄出个——“正帝”来。其党羽传出的言论颠倒是非,质疑宋宴清得位不正。
宋宴清听了都震惊,悄悄问陶灿:“军师怎么看?”
陶灿:……“两只眼睛看。”
不就是当初起事仓促,用得着现在还用这事儿对比笑话他么。
陶灿靠谱直言:“圣上,或许太后真有此意。”
宋宴清体谅道:“可有此意也实属寻常。”
对一个有心尽责的母亲来说,孩子是一道永远过不去的坎。
“根子也不在太后,而在先皇。南边那帮人确实是该动动了,久患成重疾,不破不立。”
从科举到经济,再到方方面面,都在宋齐光的放纵下烂得差不多。宋齐光早已看透人心,知晓后来者若有心气,必定不会放过此患。真要遇上无用的后来者,大不了亡国再开盘。
细想,也是好大的魄力。
只是这中间的过程,却不知是多少人的血泪。
宋宴清心念一起,问道:“他们抓了六哥和先生当人质,你说我带兵过去惩乱如何?让其他人去,我不放心。”
陶灿沉思片刻,表示赞同。
“如今看着仿若玩笑,但深究就能发现其危害之大。圣上不仅要亲去,还当携能臣同往,在有兵马镇压之时,尽快料理清楚诸事。”
“再者,圣上在南地本就是镇山神一般的人物,须得亲往,方才能迅速将那些妖魔鬼怪镇压!”
他一口一个圣上,宋宴清一早很不习惯,眼下也渐渐习惯,不过总有种自己在扮演“皇帝”的怪异感。
此事推到朝中议,想法分析与陶灿相差无几。
但凡办事的,总体都支持宋宴清南下。
至于皇帝不在朝中的问题?
皇帝已经不在许久!
登基大典准备了个开头,又忙上出兵打仗的事。
***
南地。
宋曲生为着先生耶瀚行的安危,暂且敷衍于乱党。
宋曲生能虚与委蛇,哪怕是对外号称什么“正帝”,他也能过得去,心中清楚只是演戏保命而已。
可耶瀚行就有些过不去了。
那群人要他写讨伐学生的檄文,斥骂宋宴清得位不正、品行不端……诸如此类,都是丧心病狂之言。
不说这等檄文,写了会被钉上耻辱柱,光是良心上,耶瀚行就难以过此关。
宋曲生如何劝说,先生都不听,又见外方看守之人耐心渐失,自己用所谓“正帝”的名号威胁也逐渐无用,是以日益急切。
一旁的师娘看着倔头,淡然道:“将军不必着急,大不了就是我二人陪他一道赴死而已。”
耶瀚行听得更为愧疚,连声叹气。
宋曲生又劝道:“太傅,你实不必介意,七弟定然不介意这些,只在意你不知保全自身!”
“并非是为此。”耶瀚行道,“我读书几十载,行这等助纣为虐之事,实在是、实在是……”
师娘已惯了他好些日,当下伸手,示意宋曲生别劝他,自己开口。
“我听闻今上心有大善,又素知小哀。你这老东西,今日自己死了无妨,别害得学生们心中愧疚难当。”
“我还能不知道你在意什么?在意你们文人那点名声,但最是糟蹋名声的,也是你们文人自己。”
“你还在意檄文会破坏虎威将军继位的正统性,却不想想他更在意什么?你如此固执,害死我等,方才是那最伤人的举动。”
宋曲生听得连连点头,加大劝说力道:“是啊,太傅何必执意。倘若是真正有文人风骨的,怎会不理解太傅此时的无奈;那些不能理解的,你又何必在意。”
“我听闻大哥出事,想必那才是七弟举兵的原由,七弟是重情、重人之人。”
耶瀚行遭了骂,心中迷障也随之破去,他羞惭道:“是我愚昧。”
师娘方才哼了声,手指在桌面上写下几个字,告诉这一根心思的笨人——檄文也未必真要如那些乱党的意。
以耶瀚行在文字上的造诣,大可玩些花招。
此时才点破,不过是她想着如此一来二去,既拖延了时间,又能让那些人更加相信,不会太过仔细勘察,方才放着丈夫上头去钻牛角尖。
耶瀚行琢磨起来檄文的事,只偶尔忍不住感慨:“这权势之争,到底是逃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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