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先生或许年纪大了,有些耳背,一句话得重复几次才能让他听明白。
不过没关系,杨先生虽然耳背,但周自言这句话,他听明白了!
“哎哟,真中了,真中了!中了好,中了好啊!”杨先生握着宋豆丁的肩膀,说着就开始掉眼泪,“真好,真好……七岁就中了秀才,先生这都快进棺材了,还是个老童生,愧对先师,愧对先师啊!”
杨先生身后的学生们,听到杨先生哭得声音,纷纷跑出来,指责周自言等人,“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弄哭我们先生!”
“你们快走,不要打扰我们,再来,小心我们不客气!”
还有那体格壮一点的孩子,搬着臀下长板凳跑出来,大喊:“哪个欺负我们先生!”
宋豆丁看到那个搬板凳的孩子,直接跳起来,“大山,大山!是我啊,豆丁!”
庞大山听了这个名,指指自己,一脸迷茫。
宋卫风捧腹轻笑,“大山,那个孩子也叫大山,只不过他叫宋大山,而你,是庞大山。”
“宋大山……”庞大山摸摸自己后脑,也忍不住笑了。
名为宋大山的孩子抱着板凳愣了一会,然后扔掉手里板凳,冲过去抱住宋豆丁,“豆丁,豆丁真是你啊!你们回来了吗?”
“我跟你说,我考中秀才了!”宋豆丁又把自己说过的话说了一遍。
宋大山拍宋豆丁肩膀,“早就听说了!没想到你真的考中了,你真行啊!”
“嘿嘿。”宋豆丁‘嘿嘿’笑。
“大家,这是上河村的宋豆丁,我和他一块长大的……”宋大山揽着宋豆丁,向其他小朋友们作介绍。
有宋大山做中间人,两边的小孩子们瞬间熟络起来。
当他们得知王小妞等人明年也要去参加童试后,全都发出‘哇哦’的赞叹。
没想到他们差不多大的年纪,这些小孩竟然已经可以去参加童试了,太厉害了!
王小妞他们从未受过这么多同龄人的追捧,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周自言看到了,假装没看到,让他们自己去处理这种情况。
宋豆丁‘哒哒哒’跑到周自言身边,悄悄和周自言说:“夫子,杨先生从我懂事起,就一直在这里教课,他都考了好多年童试了,好像一直没考过去,夫子,你能不能帮帮他?”
“杨先生一直在这里么?”周自言插好自己折扇,“我知道了。”
杨先生自从知道周自言是以一试案首通过童试后,就紧紧抓着周自言的手不放,看起来非常想从周自言这里获得一些指点。
只是碍于身份,不太好说出口。
周自言见状,正好有些事情想问问杨先生,便邀请杨先生去院中小坐。
杨先生差点就要一口答应,可他看看屋子里的学生们,叹气,“不妥,不妥,为人夫子,当以上课为主,周秀才……唉,你们何时返回镇上?不知道晚间,可否打扰啊?”
杨先生如此以学生为主,周自言更为欣赏,他叫来宋豆丁,“我与杨先生有些事要谈,这帮孩子们的《千字文》课,交给你,行不行?”
“肯定没问题!”宋豆丁拍着胸膛保证下来。
杨先生措手不及,“这、这这不成吧!豆丁才七岁,他能教课了?”
“放心吧,豆丁已经在镇上教孩子们认字快一年多了。”周自言让杨先生放心,两个人坐到院中古树下。
闲谈后周自言才知道,杨先生祖籍是另一个小村子,今年已经五十有二,从小家境贫寒,没有一点机会读书识字。
他与马鸣书院的林朗一样,长大以后才借着其他小孩的口,慢慢识得《千字文》等文章。
等到他第一次参加童试时,已经而立之年。
可能是时运不济,也可能是学问不深,断断续续考到今年,仍旧卡在最后一试上,与秀才功名遥遥相望,两相垂泪。
杨先生不愿意让其他小孩与自己人生一样,所以承担起识字班教课的任务,每天来这寺庙中上课。
只是来上课的孩子,有时候七八个,有时候两三个,没个定数。
周自言稍一思索,便明白其中缘由,“是否因为……这些孩子家中都有繁重的活计需要做,才导致他们并不能天天来上课。”
“正是。”杨先生点点头,“在咱们这山里啊,农活和上山,那是比读书识字更重要的事情。不读书,饿不死,但若是不做活,那就有可能真的饿死了。”
周自言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却没办法解决这个大问题。
根深蒂固的生产力问题,非一朝一夕,一人之力就能解决,暂时只能留下一声叹息。
杨先生搓着手,他以前也找过其他秀才探讨学问,可那些人不是嫌弃他年纪大,就是讲不明白自己悟到的道理,今儿总算见到一位好说话的秀才,还不嫌弃他年纪大,希望这位周秀才能帮他解惑。
周自言自然不吝学问,凡是他知道的,全都告诉杨先生。
短短一场交谈,杨先生收获颇丰,忍不住对比自己小许多的周自言半腰作揖,“多谢周秀才指点,杨某……杨某没齿难忘。”
周自言扶起杨先生,“里面还在上课,咱们要不去听一听?”
“正有此意,正有此意!”
杨先生与周自言蹑手蹑脚走到上课的地方,杨先生知道一处漏风的地方,可以看到屋中,带着周自言走过去,两个人扒在门上,把里面上课的情景纳入眼中。
宋豆丁握着书卷站在最前方,讲解《千字文》。
宋卫风坐在宋豆丁旁边,帮宋豆丁查缺补漏,而王小妞等人,混迹到学生中,跟着一起听课。
如果旁边的小孩们听不懂,他们就负责疑难解答,务必要让这些小孩听明白。
杨先生往常,一堂课也就讲几个字,结果在这帮人的齐心协力之下,一屋八个小孩,竟然在一堂课里,学完四句《千字文》!
杨先生摸着胡子摇头,“还是他们更懂如何教导,杨某愧对,愧对啊……”
“杨先生,不必太过自谦,您能几年如一日这样守在一个小小的识字班,已是大德。”周自言握着老旧的窗沿,心情复杂。
杨先生像周自言见过的现代支教老师一样,不为名,不为财,只为心中那一点热火,绝不退怯。
“今日多谢周秀才指点,来年童试,杨某会再下场一试!”杨先生原本有些褪去的斗志,现在又被屋里的娃娃们点燃,若是他能考中秀才,这识字班的人,说不定会多一点。
周自言退后两步,寺庙屋檐有些掉瓦,地面也积攒了许多落叶,这是一个十分简陋朴素的读书之地。
与他幻想中的识字班并不一样。
可正是这样破旧的小地方,与坚守本地许多年的杨先生一起,共同筑起周自言心中那个识字班。
论感谢,应当是周自言感谢杨先生才是。
“杨先生,感谢您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弃这里。”周自言拱手作揖,深深一拜。
老村长说过,这里来来往往,走过许多秀才,可只有杨先生留了下来。
因为杨先生留了下来,所以这识字班才留了下来。
以前是他着相了,场地是否干净并不重要,这些心中有坚持的夫子,才是周自言的‘识字班’。
“哎哟,折煞老夫了。”杨先生不敢受周秀才这一拜,赶紧把人扶起来。
两个人继续扒在门上,听屋内孩童上课之声。
杨先生还絮絮叨叨,与周自言说了好写识字班的事情。
屋里那些孩子,虽然一边做农活,一边读书识字,可哪一边都没耽误,哪一项都做的极好。
提起他们,杨先生满是骄傲。
周自言那点郁结和矫情,最后被杨先生一句一句瓦解。
只是他们来的有些晚了,没听两节课,识字班就要下课。
没办法,这些孩子回家还要继续做农活,不能耽误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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