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连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我没事,你快去看看顾大人……”
听到他的话,崔晏眼眸微沉,避之不答,转而问道,“顾斐然究竟怎么死的?”
温连默了默,良久,轻轻道,“水匪有探子上岸,将我真实身份暴露。水匪要杀我,她本来躲在船舱的货堆里,见我有危险,便出来挡在我面前……”
待他说完事情原委,崔晏明白一切。
“是么。”崔晏望着小榻上的血痕,眼睫低垂,“怪不得核桃也在。”
他们两人一直想要跑出幽州,没想到这次竟然胆子大到躲在船上,偷偷跟来。
人间千万事,自有定数,他与顾斐然虽说不上有多么关系深厚,但也算相识一场。
她救了温连。温连的恩人,便也是他的恩人。
他拍了拍温连的肩头,安慰道:“回去吧,此事与你无关,是顾问然的错。”
闻言,温连怔愣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崔晏思及那时顾问然的狠心,冷声道,“若不是他执意要留下赈灾粮,枉顾你的性命,也不会拖延那么多时间。”
第一次水匪派手下来交涉时,若是没有顾问然一箭穿心导致交涉失败,温连的身份不会暴露,顾斐然也不会死。
他淡漠道,“你该同他说清楚,顾斐然不是为了救你而死,是被他拖延时间才死。”
口口声声君臣尊卑,关键时刻,顾问然却全然不听他的命令,自持为民着想,大义凛然地让他放弃温连的性命,难道这放弃至亲之人性命的责任落到他顾问然身上就不行?
听到他的话,温连怔了怔,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扬起头说道,“你胡说什么?”
崔晏抿了抿唇,继续道,“我说错什么,他不许我救你,是他害死顾斐然,与任何人无关。”
“他做的对,”温连捧住他的脸,低哄道,“你是太子,天下百姓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顾大人是为大局考虑,放弃我是对的,你明白吗?”
闻言,崔晏猛然抬眼,眸光通红,紧紧盯着他恨声道,“我不明白,我只要你活着。”
那双眼眸决绝而固执,几乎吓了温连一跳,让他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
“顾问然凭何替我做主,若今日死的是你,我要他顾问然同这群水匪和通州百姓全部陪你一起……”崔晏攥紧指,话尾还剩一个死字未脱口,唇瓣就被一只手用力捂住。
“别说了!”
心头涌上来的万千戾气一瞬僵滞,崔晏顿在原地。
温连很少这样斥责他,崔晏不知所措地望着温连,他不知自己说错在哪,既满腔怨恨着顾问然,却又恐慌被温连厌弃。
“别说了,小红,别说了。”
温连伸手把他揽进怀里,深吸一口气,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帮怒极发抖的崔晏理顺呼吸,“伤人的话一旦脱口,不论是不是你的本意,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你当真恨不得将顾问然杀之而后快?若没有真得那么恨,就别再说这种话!”
崔晏闭上眼,克制住身体的战栗,沉默不语。
他和顾问然相处五年,知根知底,没有顾问然相助,就没有他的今天。
这些年,他们什么困难都共同经历,抵御外寇,建设幽州,谋划未来。顾问然一直对他忠心耿耿,他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别生气,”温连声音极轻,似是叹息,“我知道你难过,觉得被顾问然背叛。但是先冷静冷静,别说这么难听的话,这些话会伤害他也会伤害你自己。顾问然不是要背叛你,他是为你好,想让你做一位救世明君,所以才不得已射箭杀掉那传信的水匪。”
温连的声音温柔下来,崔晏紧攥的指亦缓缓松开。
“若有机会,顾问然又何尝不想救我?现在斐然已经因为救我而死了,顾问然是最痛苦悲伤的人,听话,别再争执究竟谁是谁非。”
他的声音循循渐次传进崔晏的耳朵,像一缕涓涓细流,逐渐浇灭心头的恐惧和怒火,让自己慢慢地恢复理智。
只有温连最懂怎么安抚他。
良久,崔晏伏在他肩头,把温连一寸寸抱紧,感受着怀里温热的身体,疲惫低声道,“可我不想做太子,也不想再做明君了。”
只是想到会失去温连,他便一瞬间像是回到多年前的那个深冬,他眼睁睁看着温连在长街上绝气,而自己只能无力地跪在温连面前流泪。
那种噩梦一般的恐怖遭遇,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成,等通州的事情结束,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经此一役,温连也看开不少,他不想再逼崔晏去登上什么皇位,如果崔晏真的是男主,他只需要顺手帮助,崔晏自己便会成为救世主。
温连的怀抱很暖,听着他的安慰,崔晏温顺地靠在他颈间,应声道,“嗯,我会想办法,以后咱们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好好生活,就我们两个……”
温连默了默,不忍打破他的幻想,低声答应。
他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但是,这种事没必要和崔晏说。
让他开心地度过这段日子,不更好么?
*
赈灾粮很快送进了通州,这批粮几乎成了通州百姓的救命稻草,在康安王的支持下,官府有条不紊地开始陆续放粮。
城中到处都被洪水侵袭过,房屋倒塌,连日的雨让这片曾经繁荣昌盛的地方,变成举目破败的烂屋碎瓦,散发着潮湿的土地气息和氤氲不散的尸臭。
温连和崔晏下榻在康安王府,这里地势较高,算是极其幸运没有被涝害冲垮的地方之一。
他们在城中休整了一日,温连也整整睡了一日。
身体太过疲惫,他总感觉自己好像还在那艘亡命客船上,随浪摇晃,胃里翻江倒海,什么都吃不进,甚至到夜里还发起烧来。
崔晏觉得温连病得很重,可府里的大夫却信誓旦旦地说他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淋雨加惊吓过度才发烧。
可能确实是惊吓过度吧,外加晕船晕得厉害,他们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崔晏知道他难受,便俯在榻边,端着饭碗一口一口喂温连吃饭。
温连难得享受了一把天伦之乐,躺在床上任由尊贵的太子殿下伺候自己。
虽然有崔晏喂饭,可温连还是食欲不振,看啥都想吐,有几次看着崔晏的脸也想吐。
直把崔晏吐得脸色黑如锅底,幽幽问他,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得恶心。
温连沉思了下,跟他胡说八道,“别多想,爹应该是怀孕了。”
崔晏被他说得无语,往他嘴里塞了口饭,堵住他鬼话连篇的嘴。
如此过了三日,康安王办事效率很高,通州赈灾一事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他们把赈灾粮一并运去其他四府里,救了不少百姓的性命。
温连的病仍然没好。
他渐渐意识到了些什么。
恰逢核桃前来探病,傻孩子立在门口,也不往前走,似乎和他保持着什么诡异的距离。温连便问他城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
崔晏从来不告诉他跟通州灾情有关的坏消息,只叫他好好休息,少管闲事,少操闲心。
核桃只是小声说,江大人,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了。
温连再问下去,核桃却怎么也不肯说,嘴里反反复复地为那日船上的救命之恩跟他道谢,临走还给他磕了个响头。
待核桃走后,温连躺回榻上,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红木手串,深吸了一口气。
他妈的,他悟了。
这回怕是真的要嘎了——
城里的人越来越少,恐怕是官府已经发现了某些事情在城中肆虐……大雨之后就是疫!
第55章 信【二更】
康安王府。
崔晏坐在上首, 手心捏紧一张医书,目光自医书书页从头到尾扫过,沉声开口, “诊不出病,开不出药,要你们这群大夫有何用?”
他甩手将那医书狠狠扔在地上,在他对面, 齐刷刷跪着十多个大夫,个个冷汗直冒,头也不敢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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