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让连儿如此上心?”
温连闻声回头,只见一道身着青绿披袄的身影款款走来。
他愣了愣,听到身旁小厮道:“见过大夫人。”
他是大少爷,那么大夫人应该就是原主的亲娘了。
温连不知原身是个什么性格,不过管他呢,反正最多在这副壳子里待几个月就要嗝屁,随便演演就好。
他俯身行礼,笑着道:“娘,你怎么来了。”
大夫人环顾四周,檀木打的书案,金边勾的砚屏,床边垂下的是丝纱,榻上铺盖的是锦被。
她儿真是大手笔,看来是真心喜欢这个“新儿子”。
头又开始突突地跳,大夫人按住额角,问道:“我听游青说,你昨夜捡了个乞儿回家?”
温连笑容顿了顿,心道不妙,他试探着眨眨眼,小声说:“是啊,您不高兴了吗?”
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大夫人刚进门时预备的一肚子劝言都憋了回去。
“倒也不是不高兴,”大夫人低声嘟哝了句,“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娘商量,咱家刚搬到顺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回通州,你说你这带个孩子回来……”
温连还以为要被责骂一番,没想到原身的母亲竟然这么温柔,而且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他悄悄走近大夫人身旁,轻声道:“娘,你是没见那孩子有多可怜。我捡到他时,小脸被冻得通红,穿着破布烂衫,瘦得跟个小猴儿似的,一个劲地咳嗽,哎呦那个可怜……”
大夫人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向温连。
她儿今天废话怎么这么多,从前可是跟个闷葫芦似的,难道是为了把那孩子留下来才这么紧张么?
温连殷勤地搀扶着大夫人到桌边坐下,递上一杯新茶,又给她按着肩膀。
“那孩子呢,叫什么名字?”大夫人接过茶杯,享受着温连的伺候,心情莫名舒畅了许多,语气也柔和下来,“至少带过来给娘看看啊。”
温家倒不是养不起这么个孩子,只是要入族谱不是小事,必得和老爷商量,查清身份,以免再招致祸事。
此前温家得罪通州知府,不得已才搬来顺尧,家里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温连提起男主,颇为自豪地道:“我给他取名了,就叫小红,温小红。”
大夫人一口茶差点呛死,脱口而出:“什么破名字,老土。”
闻言,温连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他的确是个起名废。
她把茶碗搁在案上,煞有介事地道:“按族谱来,你的孩儿该是建字辈,跟你侄儿建安同辈。依我看,就叫建军吧,未来可入伍从军,报效国家。”
温连:……
“不不,建军不可,不够文雅。”大夫人认真思考,“清波收潦日,华林鸣籁初,便取个华字,就叫温建华,如何?”
温连:…………
您这名也没洋气到哪去。
“那您是同意让小红来咱家了么,”温连试探着轻声问,“他很乖,吃得也不多,您要是不同意,这事儿就算了。”
大夫人还在畅想温连的孩子要叫什么名字,听到这话,猛地回过神来,有些犹豫地道:“你都带进家了,怎么这么轻易就算了,人家孩子岂不是会觉得温家戏弄于他。丧良心的事,咱不做。”
温连简直想给她鼓个掌。
多好的家风,他的任务居然这么顺利就完成了,老天果然待他不薄,好运温连!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小红。
“太好了,太好了。”温连赶紧再给她斟上一杯茶,说道:“多谢娘,娘你真好,我这就去把他带回家!”
大夫人被他性急的模样逗乐,笑道:“看你急的,先用过早饭再去也不迟,今日的书别忘记背,听到没有?”
“听到了,”温连兴奋地道,“我现在就去吃,吃完就接小红回家。”说罢,他便飞奔出门。
“慢点!”大夫人笑着目送他出去,待温连没了人影,她才反应过来。
笑容僵在脸上。
她本来是打算干嘛的来着?
*
与此同时,城北城隍庙内。
崔晏提着只小布袋,踩进雪地,推开庙门。
从庙门里,传来一阵恸哭声。
“核桃你别怕,不会死的,一定不会死的!”
崔晏闻言,眼眸微睁。
待他看清庙内的景象,浑身的血一刹凉了,地上草席里,核桃奄奄一息地躺在破被中间,浑头顶鲜血淋漓,粘连在眼睫间。
毛豆和小剪刀听到推门声响,转过头来看向崔晏,目光落在了他身上那件属于温连的崭新袄子上。
“你昨晚去哪了?”毛豆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站起身,眼眶通红,“去哪了!”
崔晏怔立在原地,眼底是核桃身上刺目的鲜血,那么多血,那么多伤,脸上全是青紫的痕迹。
他缓缓走近,紧紧盯着核桃的脸。
“昨晚你不在,核桃怕你死在外面,去隔壁财神庙找那群人要你被偷走的药,被打成这样!”
声音愈发尖利,刺痛耳膜,眼前的景象模糊了瞬,毛豆的责骂声也变得忽远忽近。
“你说!你到底去哪了!”
“你过上好日子了是不是?身上衣服是谁给你的,你昨晚到底为什么不回来!”
见崔晏不予回应,毛豆一拳砸在崔晏的脸上。
小布袋从手心摔落,掉出几个热腾腾,圆滚滚的肉包子,滚入庙堂的尘泥。
那本是他为核桃带回来的。
第4章 别怕
崔晏屏住呼吸,胸口那股令人窒息的感觉再次涌上来,面前毛豆通红的双眼像是想要把他活活掐死。
他怔怔地看着对方,直到毛豆被小剪刀用尽全身的力气拉开。
一包药被小剪刀扔到了崔晏怀里。
小剪刀拉住毛豆,愤恨地盯着他,咬牙道:“看,看清楚,这就是核桃帮你要回来的药!”
听到他的话,崔晏缓缓弯下身子,从地上拾起那包药。
药包破了,漏去很多,外面那层油纸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渍。
见他不说话,毛豆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又是每天帮你要饭,又是帮你讨回药,核桃被打成这样,你一丁点反应也没有,怎么挨打的人不是你,怎么要死的人不是你!”
手心里的药,被一点点攥紧。
“你弟弟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要把他推倒?”
“他还那么小,咬你一口又怎样,你会死吗?”
“我可怜的清儿!怎么要死的人不是你!”
脑海里母妃的尖利声音退去,胸口的起伏却愈演愈烈,崔晏竭力控制着呼吸,逼自己不要再想起以前的事。
他将那药包扔在地上,推开面前的毛豆和小剪刀,一步步走到草席里的核桃面前。
看到核桃身上的鲜血,崔晏浑身像是失了力气,腿窝软下,他跪坐在核桃面前。
听到他们的争吵,核桃的眼睫颤动了瞬,他微微睁开眼睛,被打断的胳膊,一点点挪动到崔晏的膝边。
指尖轻轻敲了敲他,像是安慰。
他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崔晏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轻开口,“没事,不会死,我带你去看大夫。”
“你他妈上哪去看大夫?”毛豆声音拔高,冲上来就要动手,却被小剪刀伸手拦住。
小剪刀的眼底浸满泪水,喊道:“你打他也没用,核桃活不了了,肯定会死的,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在城隍庙里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异父异母,异姓异名的他们就像一家人。
一起讨饭,一起挨揍,一起流浪街头。
没有亲人,他们就是彼此的亲人。苍天不眷顾的角落里,蝼蚁也在奋力呼吸。
神仙?他们就住在城隍庙,庙宇高堂之上,端坐着的不正是神仙么?
他们闭着眼,哪里看得见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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