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反而对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改变退却了:“不是。”
他又转过身,立刻想要回到那片看不见尽头的雪原。这不是他要找的目标,或者说,这不是他想去的那个“阿诺”。
对方却不依不饶,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去的?假使你想要得到你想要的,你应当到我这儿来。”
他又回头看了眼对方的眼睛,只觉得那眼睛不是他想看见的模样。而后他又看了眼对方脚下的水面,没有荡漾起涟漪,而是清晰地印着他们两人的影子。
对方说的似乎没错,他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来了,无论如何似乎都应该先去看一眼。
只是他不喜欢对方。
他抿了下嘴,许久没有说过话一样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了一个“好”。
于是他跟在对方身后,踏足走上了整片水面。
“这里是‘腐海’,所有死去的东西都会被收藏在这里。有一部分会再次获得生存下去的机会,但更多的则是会被‘污染’。”对方低声同他解释着,就好像在和他漫游一般,“腐海存在于天之下的背面,也就是尽头的尽头,有时候会被称为‘另一重世界’,有时候则被称为‘地底’。来过的存在很少,只有偶尔有那么一些经历非凡的存在,能从腐海中得到赦免。”
他耳朵听着对方的话语,眼神却从四周的水面上掠过。他在里面看到了很多东西,有被覆层层甲壳的虫子,也有垂头腐败的花,有骨头,也有好像还在流动的褐色血液。好像一些乱七八糟的知识在跟随着对方的讲解在一点点苏醒,让他能够找回原有的认知。
“污染?”他问道。
“嗯,有人这样称呼它……”对方轻笑了两声,接着说道,“可能…这本来就不是我们应当存在的世界,或者说,这里本应有另外的‘居民’,我们的诞生是一次巧合,而我们则剥夺了‘它们’生存下去的机会。这些事情就像是一个掩藏许久的诅咒,直等到下一次清算。”
“星辰的光是外来的。”
他听着对方的话,安静了片刻说道:“弱肉强食,演化本就如此。”
对方闻言却是愣了一下,进而哈哈大笑起来:“你说的没错,不如说,这倒是有几分你原本的模样了。你根本就不温顺。”
他对对方的评价不置一词,只是跟在对方背后,想抓住自己片刻思维的灵光。
对方笑了会,捂着肚子擦了擦眼睛,接着又说道:“腐海虽然收藏许多‘死者’,可它只是天之下通向水之下的第一重门后的景象,往下还有第二重门,第三重门……以及第四重门。”
“我只到过第二重门,再往后的景象我也一概不知……”对方朝他伸出了手,微笑着询问道,“你想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他抬起眼,对上对方的双眸,也微笑了起来:“当然……不过,我想我还是要说明,如果没有你,这趟旅途我或许会更高兴。”
第191章
人影如同被重锤锤碎, “喀嚓喀嚓”的声响中,涟漪也跟着荡漾起来。
那双原本还有着虚伪的眼睛顿时流露出某种极为复杂的情绪,有恨、有怨、有不甘也有痛苦、悲伤, 一切负面之中偏偏还夹杂着一些欢愉和果不其然, 仿佛对方也陶醉其中。
“有哪里出了问题?”对方问他, “你话都已经到嘴边了不是吗?你明明知道应当喊我什么, 你应当知道我是你想要见的人。”
对方说的没有错,他在刚一看到那双眼睛时,名字就已经呼之欲出, 可无论如何, 他都无法说出口:“我太知道我想见的是谁了,所以知道那不是你。”
“就算我们拥有一模一样的外表?”对方咬牙切齿地问道, “为什么我不能是呢?”
他摇了摇头, 越过了这团虚幻之影:“披上他人的外皮不能让自己显得有多聪慧。这件事你并不能愚弄我。”
那人影再不能维持,如碎玻璃倾泻落入水底。水面下倒映着他的面容,又做着和刚才相似的复杂神情。
“可你也知道, 我只能披上他人的外皮。在此之前, 我难道又做错过什么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踏着那份停留在原地的面容朝着前方继续走去。
但他的脑海里却做出了回答。有些事情的选择或许并不在自己的手里,他在遇到对方之前已经有想见的人, 因而他绝不会为此放弃自己的目标。
倒影很快消失在这片天地里。
从中退出的他盯着水面一言不发,而身侧若有似无的辉光却对此早有预料。
“我说过,你骗不了导师。”幻方语气中带着些许轻蔑,“你总以为你能够欺骗成功。”
“为什么你就以为我一定是在欺骗?”镜中倒影却反问道, 他语气少见的急促, “我没有自己的模样难道也算是我的错?”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幻方却并不吃他狡辩的那套, “你可以用任何存在的模样去见他, 可你偏偏用了那个人的。镜中倒影,你可以欺骗他人,却骗不了你自己。”
镜中倒影凝视着水面,看着其中黑色的身影向着深处走去,接着再次踏足上一片焦土。焦土之上没有任何别的生物。或者说,一开始就没有活物能穿过腐海。
幻方也不再说些什么,以免刺激到他脆弱的同盟。到现在他都不算完成了自己的计划,更何况,他还需要知道四重门后究竟是什么。倘若他真的同镜中倒影打起来,以现在他的状态,就算镜中倒影还在压制逐夜狼,也难以讨到好处。
他也跟着看向那片焦土,看着那巨型的蛇类枯骨。
而在天之下,诺伯特守在埃米特的床边,双手攥在胸口前,一边哭着,一边从未如此虔诚地喃喃着那些祷词。
施以援手的教士已经帮忙包扎了伤口,但埃米特那半边被剥去表皮的手臂与肩膀依旧引起了几人的注意。
海涅还是执意要请医师前来,大声吩咐着人去别的城市掳人也要掳一些回,同时也在楼下翻箱倒柜地找着些书籍,想从中找到一线生机。
那位教士对此并未发表任何看法,似乎不被信任对他而言已是常事。
他坐在诺伯特身边,忽然微笑了一下,伸手替诺伯特擦掉眼眶中摇摇欲坠的泪水。
诺伯特哽咽了一下,转头看向对方:“真的会有神大人吗?我念这些,能帮到店主先生吗?”
“只是祷告词还是有一些难度,我们可以做一些别的。”教士低声说道,“你想要他回来吗?”
他的声线清越,压低着说话时带着一缕柔韧纤细的感觉,诺伯特有一瞬间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爬过了自己的耳根,痒痒的,很不舒服。
可想要拯救什么的想法压过了那片刻的感受,诺伯特脑海中浮现的是故事里那些勇士,披荆斩棘,无所不能。他没有犹豫,坚定地点了点脑袋。
教士端详着他,低声赞美:“你真是一位勇气可嘉的小先生。”
诺伯特吸了吸鼻涕,低头抬眼瞅着他,手指不安地攥着自己的衣角,干巴巴地问道:“需、需要我做什么吗?”
“当然。”教士站起了身,垂着脑袋看着眼前局促的孩子,双手合十放在了胸口前,“眼下条件有限,但好在受洗礼也可以简化,孩子,你跟随我来。”
教士的声音飘忽着,像是微风,又像是水声,一些奇妙的联想飞速地在诺伯特脑海里跳跃着,但一条也追不上。
他跟随在教士的身后,踱步到了窗边,又不知为何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埃米特。
自己要做什么也不清楚,做了之后会带来什么没人为他解惑,只是因为一个看上去似乎可信的人的一句话就跟随上去……
似乎是一种愚蠢。
教士推开了窗户,阴沉昏暗的天空顿时嵌入了进来。
诺伯特抬起头,雨滴稀稀拉拉地漏进窗坎,滴在他的头发、脸颊、嘴角、眼睛里。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