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也没那么想看见我。”孟皎有礼貌地回复。
他们说的是中文,外国老人在一边面带微笑地安静听着。
孟初转换成英语和老人自我介绍完,落落大方地说:“我是他的表弟,你和阿皎聊得怎么样,他没出过国,英语可能不是很好,需要我帮忙翻译吗?”
老外叫做诺曼,英文带有较重的口音:“啊没事的,我们不说英语。”
“您会中文?”孟初疑惑。
诺曼摇头朝孟皎竖起大拇指:“他很厉害,陪我用意大利语沟通。”
孟初自信的表情卡住,像走在路上忽然被人迎面揍了一拳,青青红红:“是……是吗?阿皎真厉害。”
孟皎噗嗤笑出声。
孟初整理好表情,继续说话:“阿皎,马上就要比赛了,你怎么不多练习一下,好不容易走到复赛,至少也不能……”
他目光落在两手空空的孟皎身上,显然不认可他的玩物丧志。
“你也是威尼斯艺术比赛的参赛选手吗?”诺曼根据孟初的眼神大致猜到他们可能的聊天话题,询问道。
“是的。”孟初点头。
“加油。”诺曼笑眯眯地鼓励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寻找灵感的方式,他这样也不错。”
孟初不作回应。
诺曼看出来孟初没有听进去:
“哦,小朋友,你太紧绷了,艺术又不是硬凹出来的。”
不论是国内还是国外,已经不止一个人和他说过类似的话,仿佛他注定要失败一般。
不会的。
有老师的扶持和他自己的实力,他一定不会再离成功擦肩而过。
一瞧孟初的样子,孟皎就知道他没有把别人的好意听进去。
孟初这人比较喜欢当别人的老师,又不喜欢别人当老师来说教自己。
“诺曼,我先回去了。”孟皎转身道别。
诺曼彬彬有礼地行了个绅士礼:“和你认识很开心,下回钓鱼叫上我,作为回报,我可以带你赶海。”
孟皎欣然应允。
孟初听了也想笑,孟皎这样的野路子竟然也能打败正统学术出身的他,之前肯定是评委们看走眼了,现在有老师在,一切都会不一样,荣耀即将重新归还给他。
他冷着脸不再跟他们耽搁时间。
日子就在所有人打了鸡血一样的情绪中飞驰而过,孟皎除开比赛开始到现场完成一个周期的创作以外,继续独来独往,一个人把意大利逛了个遍,直到比赛结果出来的那天。
大赛的评审委员会除开为获奖者颁发荣誉以外,直接办了个画展,展示参赛作品,选手到现场以后就会发现自己的画的最终名次。
孟初特意换上西服,装扮一番到达画展的地方。
他的心情激动又忐忑。
昨天晚上,孟运杰还特意跨时区打来电话告诉他,已经安排好了记者拍照,第一时间传回国内发新闻稿庆祝他的成功。
评审全程保密,哪怕他的老师在,他也没办法探听到任何消息,这也是他忐忑感的来源。
展厅的门缓缓展开。
室内静谧,空调冷气打得很足,乍然进入激起人的一身鸡皮疙瘩。
孟初把手捂住心口,胸腔里隆隆作响的心跳声剧烈。
走进去的正中间,摆着一幅画。
孟初走上前,和一群伫立在它面前的人们一样抬头仰望,手掌渐渐攥紧胸前衣服的布料。
藏青、湖蓝等等深深浅浅的颜色,苍穹辽阔的大海和一只手搭在礁石边面容沉静宛如睡去的美人鱼。
极为震撼的美丽。
但不是他的。
是谁!
孟初强硬又失态地拨开人群,无视身边人愤怒的责骂声,把视线愣愣落在上头。
Meng Jiao,
金奖。
身边人的评价往他耳朵里钻:
“这片海的色彩用的真好,地中海的确不总是绿色或者蓝色的,他连风浪平静处的鱼鳞状都画出来了。”
“美人鱼在海中窒息,环保主题?好真实,看得我也呼吸不畅了。”
“垂在礁石的那只手让我联想到米开朗基罗雕刻的耶稣的手臂。”
“哇,旁边那幅是不是也是这个人的?”
孟初将目光投过去。
和那幅获得金奖的作品不同,这幅的风格阴暗诡异,灰黑色调,即将死去的人五官并不清晰,只依稀能瞧见闭上的双眼,以及紧紧抓伏住床单的干枯如树枝的手。
Meng Jiao,
《遗像》
初赛作品。
“听说评审组太喜欢这幅了,要选手从本国邮寄到展览图片上。”
“应该是在医院去世的死者,身上有几处深红到干涸的颜色,可能刚做完手术,不知道和画家什么关系?”
孟初定睛一瞧,人物如黑洞一样的五官处如黑洞将人吸引,叫人喘不上气,仿佛如同在凝视的深渊,深远眉尾的小痣清晰地点上。
那分明就是孟皎自己!
他疯了竟然画自己的遗像!
他的呢?
就算没有金奖,或许只是棋差一招得了银奖或者铜奖。
“你的在这儿?”环顾四周时,孟皎站在角落前和他招手。
孟初感到自己的腿就像灌了铅,短短几步距离差点挪不过去。
“优胜奖,恭喜你。”孟皎脸上含笑,在孟初眼中显得无比嘲讽。
他一字一句地挤出来:“你在羞辱我吗?”
孟皎的笑容阳光明媚,根本不在意他的动怒:“生气了?那天我看到外公倒下比你现在生气一百倍,要么就识相点不要再来惹我们,不然我可以让你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你心爱的绘画。”
片刻的对视,孟初从来没有见过孟皎脸上真正出现过冷漠的表情,但这一刻他清晰在孟皎冷静又居高临下的眼睛里看见瑟缩又卑微的自己。
“你觉得我的画怎么样?”
顺着孟皎的视线,孟皎在问他《遗像》那副作品。
“你疯了?”孟初觉得孟皎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无论是人,还是画,简直是为了比赛在哗众取宠。
纪实文学怎么还遭人骂了呢?
原主不就那么死的吗?
孟皎眉尾流露疑惑。
“亲爱的,我来给你介绍一下。”他听见有人在招呼孟皎过去。
孟初的眼神在空中飘忽很久很久,慢慢地移到谈笑风生的孟皎身上。
灯光下的宠儿。
他脑中不自觉闪过这个词。
嫉妒像蛇一样攀上他的心脏嘶嘶吐着信子。
忽然间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瞪圆眼睛拉过身边也在参观的同伴:“那不是诺曼吗?”
同伴定睛一看:“诺曼也来了,我一会儿得去看看能不能跟他蹭个合照!”
“他是谁!”孟初问。
同伴以为孟初能说出对方的名字一定是认识,突然又冒出这样的问题,有些疑惑地解答道:“诺曼是这个比赛的提议者,他现在几乎很少有画作流出,致力于创立各种艺术基金来帮助学习艺术的伙伴们。”
孟初咽了咽口水,急急说道:“孟皎和他认识,我见到孟皎和他出去过很多次,他们……”
同伴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用质疑的眼光望向他:“Adonis,你在说什么?老师根本不是这次比赛的评委,他一向公正,你不能这样恶意揣度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
“他不是这个比赛的主办方之一吗?他肯定很有话语权……”孟初不甘心,“你不知道孟皎有多会讨巧。”
孟振华不就是被孟皎的甜言蜜语所哄骗,恨不得给他摘星星送月亮。
同伴的眉头深深皱起,像是第一次认识到眼前满脸惶然愤怒的孟初:“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原先我也怀疑过孟皎的水平,但是展览之后我就不再那么自大地认为自己很优秀,他的水平确实胜过我们。”
再争执一番,同伴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斥责他:“你简直不可理喻!只有内心肮脏的人才会有同样肮脏的想法,无论是诺曼大师的清誉还是威尼斯大赛的荣耀都不能让你玷污!我真后悔认识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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