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在你们的情报中,必然还有一个和我身份相差无几的晁士敏。”
楚云声冷淡的嗓音在雷雨声中清晰沉郁。
他在抽丝剥茧着:“这样的怀疑,大概持续到在欧洲的会议的压迫下,方老先生与镜之不得不拿出青霉素时。”
“东洋潜伏在方老先生身边的间谍从镜之的一次次拜访中,发现了端倪。之后展开调查,从美帝等势力中知道了抗生素的存在。他们提高了对镜之身边的医生或生物学家、药学家的重视程度,通过不断的看似无用的接触试探,将重点怀疑目标锁定在了我身上。”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除东洋人外,海城的各方势力都或多或少地得到了消息,参与到这些调查与行动中。”
“绿鹰亦在其内。”
“但绿鹰又与其他势力不同。你们有意地让东洋人发现了你们的行动,表面上是东洋人在借助你们的势力,掩护他们的踪迹,可实际上,是你们在嘲讽地看着东洋人小丑般的表演。”
“你们让所有人都误认为你们绿鹰被东洋的特务玩弄于股掌之中,最后在东洋特务的遮掩下,露出獠牙,一举达成了目的。”
“他们终究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
纯润的红酒滑入喉间,亚当斯却有些品不出味道了。
他轻轻眯起眼,道:“你们华国有一个成语,叫作口说无凭。”
发丝如水流过眉眼,楚云声微微抬了抬下颔,声音沉冷:“我出现在这里,而非是东洋人的据点,便是最有力的证据。”
亚当斯的眉心不受控制地跳了下,他学着幽默的美帝人一样耸了耸肩,笑道:“我应该辩解,这是一场解救行动,绿鹰是将你从东洋人手里救出的善良人士。但我想,你应该不想听这个。”
楚云声没有理会亚当斯的表现,继续着自己的话题:“浦东路的宅子里,绿鹰派人去获取盛玥口中的情报,顺便杀她灭口。但盛玥面对我们,虽然背叛了绿鹰,却没有背叛东洋。”
“她选择与你们的情报人员同归于尽。”
“但在此之前,在那间看守并不严密的厢房内,她用某种隐秘的方式向附近的一栋公寓楼内传递了有关我的一些消息,那里有一名东洋间谍,范成美。”
“但这依旧未逃出你们的视线。”
“东方报的后巷里,东洋的谍子与范成美接头时,绿鹰的人在暗处开了枪,击毙范成美,却放过了那名谍子。”
“我的消息顺利抵达了东洋的情报系统内。之后,便是一场顺势而为的劫持。你与那位皮特先生达成了暂时的表面的友好,从而利用了他,让绿鹰披上了英吉利的皮,拦截了东洋人的这场劫持。”
“从始至终,绿鹰都在扮猪吃虎,利用欧洲的战败消息,从让出巡捕房和警察局的权力,到显露出情报网的无能,你让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你已经开始退让和软弱。”
“但在你的心中,亚当斯先生,你认为自己才是这场棋局之外的那只手。”
少有的冗长的话语吐出,使得楚云声的嗓音显出了一丝细微的沙哑。
他慢慢喝下一口红酒。
而对面的亚当斯显然已经丧失了品酒的兴致。
他眼中如鹰隼一般的尖锐有些掩藏不住了,已皱出一道深深纹路的眉心昭显出他的内心也不再平静。那些隐蔽的、微小的、谨慎的布置,是让他自负的完美。
但眼下,却被直白赤裸地全数剖开了。
他不相信郁镜之的剑门拥有这样的能力,如果有,他绝不需要求到方既明的头上,带着那些珍贵的药物一间一间去敲那些野心家的大门。
事实上,楚云声能够完整地剥出内里的一切,除了他身边的蛛丝马迹和剑门的情报外,还有一些原剧情上的细节。
比如,亚当斯最后离开海城的船票,和他对东洋情报系统的渗透,在原剧情李凌碧逃离海城、叹息郁镜之死守的顽固时,都有过提及,虽只是三言两语,但足以让楚云声判断出真相。
“你令我感到惊叹,楚。”
亚当斯掀起唇角,颇有深意道:“或许你的未来并不在这片病土上,而是在富饶繁华的欧洲。这里终将被战火吞没。”
楚云声道:“如此,我的未来更应当是在这片土地上。”
亚当斯简直怀疑楚云声并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他诧异道:“即使这里无情的战火会将你烧成一把尘埃般的灰烬?”
楚云声神色平静:“懦弱逃离的人,不会比这片土地上的一把灰高贵。”
“无用的牺牲。”亚当斯嗤笑,“你在贬低你自己的价值。”
楚云声没有再开口。
但他心中非常清楚,他的价值或许更高,有些牺牲或许真的无用,可如果这里需要,那他就要去做那些无用中的一员。
潮闷的雨气从半开的窗子扑入,四面八方地涌着凉意,密不透风如深海。
亚当斯再次端起了酒杯,只是比起刚才,他的掌心不知何时布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这令他手中的酒杯有些滑腻的不稳。
他道:“或许我清楚你的意思了,楚。你想要我致电国内,在欧洲那场即将结束的会议上,帮助华国。”
楚云声摇了摇头:“如果你是美帝的詹姆斯,我也许会提出这个要求。你不必再猜测我的来意,它很简单,我只想借你的绿鹰用一用,帮我完成几件事情。”
“哦?”
亚当斯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他笑了下,道:“你可以说来听听,我的朋友。”
楚云声看了眼书房内的钟表,开口道:“第一件事,砍掉所有东洋人伸来海城的手,我希望东洋在海城的情报系统陷入彻底的瘫痪。第二件事,放了扣押在齐鲁的那趟列车,在欧洲会议结束前,那仍是德意志的地盘,我知道试探性的扣押确认,是你的命令。”
“第三件事,洗劫海城宣家的三间药厂,将所有药品送往东方报报馆,并清掉天明会和其手下的情报网。”
李凌碧的四个情人,楚云声一直都未放松关注。顾齐书和杜七都还未表现出什么危害,高澜还未到海城,只有一个宣清河,已经开始向东北的洋人投诚了。
大批的药物被护送过去,因为客户的不同,他的动静也称得上是相当大,和郁镜之的小心隐藏完全不同。
都是要借刀杀人,那楚云声不介意多杀一个。
“最后一件。”
楚云声放下酒杯,单手解开了束住腕骨的玉石袖扣,嗓音清淡:“为了庆祝我们的友谊与合作,应当有一顿丰盛的晚餐。”
亚当斯正通过这几件事之间的联系与利益琢磨着楚云声的目的,陡然听见这样一个要求,下意识便愣了下,继续抚掌大笑:“我一定要再说一次,楚,你真的是一个非常有趣且令人惊叹的人。”
“路易。”
亚当斯扬声喊道。
书房的门被立即推开,门外的走廊里满满当当站了许多人,有许多支枪,但没有人敢贸然开枪。
路易警惕地盯了一眼泰然安坐地楚云声,然后看向亚当斯,面上流露出适当的担忧与紧张:“亚当斯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让厨房准备一顿丰盛的法式晚餐,尽快送进来。”亚当斯仿佛没有看到被一扇门阻隔着的剑拔弩张的气氛,微笑着下达了命令,“哦对了,将我从国内带来的那瓶好酒也拿出来吧,那是用来款待贵客的。”
“是。”
路易应着,转身要走,却被亚当斯叫住。
“这些小事交给仆人。另外还有几件事,立即去办妥。”亚当斯说着,将楚云声所说的事情全部一一交代了下去。
路易面色不变,但眼中却惊诧连连。
但在扫到楚云声的身影时,他却又好似明白了什么,答应着离去。
法租界边缘。
江面连着广阔的海洋,如画卷般连绵展开。
潮湿的雨幕中,郁镜之从车上下来,立在伞下,眺望不远处一片建筑的漆黑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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