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心理(66)
其实,如果时间允许,任闲就会发现,他面前坐着的几个人,刚在不久之前,挽救了他某位同事宝贝女儿的生命。虽然,出于某些保护的初衷,在那片芦苇丛里发生的事情真相,被像模像样地封存了起来,可世界上实在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其实已经填写过那些调阅文件的报告,递交给宏景当地警方,只等待审批通过,他就可以拿到关于整桩劫持案的所有细节。
只是,一切都刚刚好,还没有来得及而已。
这么美妙的安排,当然不一定出自于命运之手。
刑从连非常清楚这点:“我们正在调查的案件,恰好与方志明一案,有一点微不足道的牵连。”他终于把整枝烟抽完,也像是完成了漫长的思考,终于决定给予面前陷入困兽之境的重案组长,一线光明的生机,“我们所调查的案件中,有一位死者,曾经是一起珠宝抢劫案的目击人和唯一幸存者,她叫程薇薇。”
“然后呢?”并未看过卷宗的国际刑警组织重案组长,有些茫然,死者又是目击者、珠宝抢劫案、毒品案,这些元素似乎有些太过凌乱。
“你看,故事是通过人串联起来的,在程薇薇所经历的那桩抢劫案中,罪犯使用了一些手段,与谋杀方志明的手段,如出一辙。”
任闲的眉头终于紧皱起来,他握枪的身形松弛下来,他把枪塞回枪套,先前那支烟可怜兮兮地被他扔在地上,他弯腰,把烟头捡起,像个落魄的流浪汉一样,将烟再次点燃。
“方志明,是我手下的一位卧底警员,一年前,他参与调查的终于有了进展,然后,他就因为身份曝光,被迫终止任务,回到了国内。”
“方志明的卧底地点,并不在境内?”
“是的。”
任闲夹着烟,他和刑从连非常清楚,他们所交换的并非情报,而是信任。
刑从连点了点头,说:“案件细节我不会过问,我只怀疑一点,从郑冬冬栽赃到你们反应过来实施抓捕,这里面的反应时间不到一个半小时,郑冬冬不可能直接上报国际刑警组织,他也没有这个门路,你们的反应速度太快,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们这么紧张?”
刑从连的话,令任闲的面容彻底灰败下来。是啊,暗无天日的案件永远是暗无天日的,如果突然出现亮光,那你首先要做的,是躲起来认真研究,那道光究竟是什么玩意。
任闲深深吸了口气,回答道:“在执行任务期间,他传回了一些制毒工厂内部照片,其中有一些产品包装袋,与在您卧室发现的大麻包装袋,一模一样。”
第66章 方向
“哦哦,静态图像捕捉系统啊。”涉及到技术问题,刑从连还没开口,王朝就忽然来了精神,“案子不小啊,都上这套程序了,但如果是卧底拼死传来的制毒工厂内部照片,应该是绝密啊,郑冬冬会不会只是碰巧用了这个包装袋,其实看他的样子,大概也只是想把我们搞起来关几天,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像是突然名侦探附体,王朝小同志眼睛都亮了起来,“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知道,这个包装袋一定会被你们的过滤系统捕获!”王朝结尾时加重语气,还特地推了推完全不存在的眼镜,“所以,这一切到底是巧合,还是阴谋呢!”
“如果问题太复杂,回到原点来看整桩栽赃案,如果郑冬冬报案后来的只是普通民警,那么我们会有什么结果?”
“我们被带回局子喝茶,然后老江来捞我们啊。”
“现在,把人换成想要追查跨国毒品案线索的国际刑警,我们的结果又会有什么不同?”
“我们被逮去ICPO被严刑拷打?”王朝很惶恐地看着任组长,“你不会真有这个打算吧?”
“否则他为什么带特警来,打麻将吗?”刑从连顺手抽了少年的后脑勺,示意他安静一会儿。
“这两个结果对你们来说有什么区别吗?”任闲问。
林辰望着刑从连,这确实是他无法理解的地方,假设真的存在幕后黑手,他们为什么要冒着巨大风险,利用方志明传回的照片诱,从而诱使国际刑警组织出手?
“区别,在于时间。”像是早已猜到谜底,刑从连回答这个问题时,甚至没有经过停顿和思考。
林辰皱了皱眉。
“如果我们被地方民警带走,大概可以在1小时内重见天日。”刑从连不再卖关子,而是用一种平静到吓人的语气,分析这件事背后的那些阴暗和诡谲心思。
一时间,屋子里又恢复了冰冷和宁静,仿佛透过玻璃窗满溢进来的那些温暖阳光,都变得不起作用。
没有人说话,林辰想,果然又需要他来问问题:“那么,如果是ICPO呢?”他看着重案组长,这样问。
“我会扣押你们,到我所能限制你们人身自由时间的极限。”任闲说。
“大概是多少时间?”
“按章程,是48小时。”
“所以,这一切都是为了拖延我们办案时间?”
这个结论很不可思议。
像藏匿大麻这种微不足道的罪名,并不能对他们说产生什么真正实质性的伤害,所以究竟出动的是地方民警还是国际刑警组织,最重要的区别就是后者会不顾一切地审讯和羁押他们,直到48小时羁押时间结束。
那么,回过头来想,现在,究竟会有谁想让他们停下来喝杯茶,不要太赶时间?
答案几乎已经明显到了极点。
在坐的所有人里,只有王朝同刑从连明白这句话的意义,王朝咀嚼口香糖的速度慢了下来,像是很不能理解幕后黑手的脑回路样子,质疑道:“这也太冒险了,要是我们在被审讯的过程中,聊起了方志明或者是和上一个案件相关的内容,那不是真相大白了吗?”
噗地一声,少年将嘴里的口香糖吹爆。
“很简单啊,所谓的方志明和他未完成的卧底案,只是同一个圈套的两个不同阶段而已。”大约像刑从连这样的人,在说重要的结论时,都会平静得仿佛在向你介绍美食街上底哪家大排档更加好吃,“阶段一,我们被抓,被审问,被羁押满时间释放,在期间,如果任组长侥幸与我们聊起方志明或者别的什么线索,那故事自动进入阶段二……”
“阶段二是什么?”
“就像你刚才做的那样啊,分析死亡直播与方志明被杀一案之间关系,然后,误入歧途。”他没有抽烟,而是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老大你讲清楚好吗?”少年合上笔记本电脑,摘下鸭舌帽,狠狠揉了揉两下头发,他所做的,大概是整个房间里每人都想做的事情,“照你这么说,幕后BOSS是故意引导我们去查两个案子之间的关联,可他这为什么啊?如果他们敢这么做,是不是说明,陷害咱们的人和杀方志明的毒贩不是一拨人,那么杨典峰修改车辆行驶时间的珠宝劫案,和之后目击者程薇薇的死亡还有关系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总之,少年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令人无法招架,但那一个小包装袋所带出的问题,好像远比少年问出口的还要多。
空气里好像有无数细密的蛛丝,粘得人无法动弹,甚至令人喘不过起来。忽然间,林辰看见刑从连弯露出一种无趣又慵懒的笑意。
“问这么多问题,我都被你绕晕了。”刑警队长弯手指,敲了敲年轻下属的脑袋,他这次下手重了点,少年被他敲得弓起身,疼得龇牙咧嘴:“老大,你这样欺负弱小很不正义你知道吗?”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肇事者问。
“因为我问了你没法回答的问题,所以你觉得丢脸……”少年开始找死。
“那我换个问法,你知道为什么你爷爷能活到九十岁吗?”
“因为他每天吃蔬菜坚持锻炼!”
“不,是因为他从来不多管闲事。”
少年瞪大眼,很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还有心思在逗他玩的老大。
“可是老大,线索好多啊,制毒工厂的包装袋、方志明的死、杨典峰修改的系统时间、珠宝劫案的始末、那个目击者程薇薇的背景,我们有太多东西可以调查了啊!”
“少说话。”刑从连的脸上,带着少见的严厉神色。
王朝被他呵斥得迅速噤声。
“换种角度想,为什么那个包装袋就不是幕后黑手布下的疑症呢,实际上方志明的死也可能我们现在调查的案件没有任何关系。”四周的空气,都仿佛是凝滞的实体,他的话,却像是破开那些粘稠丝网的锋利刀刃:“你看,我们可以做出无数推理,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因为可能性太多,所以我们不能朝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这肯定是条会浪费我们无数时间却最终让我们无功而返的死胡同……”他认真看向少年,又像在看会议室里所有人,他说:“所以,收住你的思路,想都不要给我往这个方向想。”
这是命令,而非探讨。
有一那么瞬间,林辰觉得这条命令实在太令人难受了。
对于想要破案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放在眼前的线索更加诱人的了,那好像是散发的香甜气息的水果硬糖,或者是将要到高潮的升级流小说,你很难控制自己缩回双手或者放下书本。
因为从很久以前,他们已经养成分析和研究各种事情的习惯,思维的惯性让他们就算是明知这或许是凶手布下的迷阵,也令人无法遏制地想要挖开整条街道,看看迷阵地下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可是现在,现在刑从连就好像是在地上明确划了条线,告诉它们必须绕开这里,因为无论前方埋藏着什么东西,都暂时和他们没有关系。
这确实强硬得令人无法接受。
但在下一秒种,就像有冰凉的水,顺着头顶淋下,阴冷湿寒感觉让林辰很快清醒过来。
他很庆幸,坐在他身边打哈欠的人是刑从连。
毕竟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在不停分析和判断,只有少数部分人能够破开迷雾,看清事情的真相,而那些懒得和你废话,直接告诉你该怎么做的人,则更加了不起。
整个栽赃案件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险恶的思维陷阱,并不致命,却非常阴冷恶毒,在布局者的巧妙安排下,你甚至无法察觉原来你正踏入一片精心设计的泥潭。
事实上,拖延时间和制造意外的方式实在太多了,比如杀人、放火、制造车祸等等,但那些手法都太强硬太明显,很容易让他们察觉到背后的意图,而一起恰到好处的毒品栽赃案,48小时微不足道得仿佛扎穿车轮的铁钉,它令你只会想着该如何解决眼前的麻烦,如果你侥幸修补好车胎,准备继续前进时,你又会发现,前方公路上有几个洒铁钉的熊孩子,他们冲你做了个鬼脸,然后转身就跑,这很容易让你提高车速,想把那些臭小子抓到手狠狠揍一顿,等到那个时候,你会离真正重要的东西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