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心理(5)
很奇怪的是,平和安稳如林辰,骨子里,竟也是这样的人。
刑从连哈哈大笑起来,他被烟呛得连连咳嗽,却还是在笑。
“欢迎加入。”他伸出了手,扔掉了还在燃烧的烟。
———
虽然并不在乎投诉或是警告,但刑从连还是考虑到一个常年心脏病犯的老人的心情。
所以他没有将林辰带回警局,而是把人带到了他位于颜家巷六号的家。
屋子里一片安宁,狂风暴雨都被关在了外面。
同样的位置,不同的时间,看着林辰在靠河的木床上,刑从连还是有些心虚的。
所以他主动拿出了毛巾,还泡了杯热姜茶。
林辰似乎对浑身湿冷的雨水毫不在意,他接过刑从连递来的干毛巾和茶,却随手将这些东西放在一边。
“其实我这次来,是因为我收到了一封信,信里有把白沙。”他这样说,从口袋里掏出放在密封袋里的粉色信件。
刑从连接过密封袋,看着里面那把细腻濡湿的白沙,他只觉得头皮发麻。
因为没有手套,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在密封袋中摊平信件:“你知道这信谁写的?”
林辰没有很快回答。
因为他对写信的那个人,其实并没有很深的印象,在他记忆里,那应该是个很年轻很安静的姑娘,如果不是要登记每天出入宿舍的人员名单,他或许至今都不知道那个女孩的名字。
他曾很多次注意到,那个女孩在偷偷看他,也曾很多次收到过那个女孩小心翼翼放在他桌上的信。
天蓝色的、米黄色的、粉色的,封面上的字很秀雅,永远是“林辰收”这三个字,但他从来没有拆开过……
“寄信人,名叫于燕青,是给我们学校修剪花木的园丁。”
“园丁这么有文化?”刑从连端详着信件,他读了好几遍,才读通信上拗口的诗句。
“她年龄不大,大概在25-28岁之间,并且应该受过良好教育。”
“她为什么给你写信?”
“她给我写过很多信,我之前以为,她暗恋我,所以一直认为,她给我写的都是情书。”林辰很平静地陈述着,哪怕说起暗恋两个字时,他也完全没有脸红或者害羞,因此显得非常正直,正直到连刑从连这样爱开玩笑的人,也无法打趣园丁暗恋宿管事件。
“她暗恋你,那信里的白沙总不能也是从你房间里偷出来的吧?”
“我不知道。”林辰非常坦诚。
“那她为什么要在信里塞白沙,这些白沙和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有关系吗?”
“我不清楚。”林辰顿了顿,又说:“但我怀疑是有关的。”
刑从连忽然有所觉悟:“你怀疑这件事情可能和你有关,所以你必须参与案件侦破,对吗?”
林辰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不管如何,我都有可能帮到你,不是么?”
刑从连很无奈地点了点头,然后听见林辰对他说:“如果你信任我,就请派人搜寻于燕青,因为她很可能,已经死了。”
第6章 感受
信任,本就是个很古怪的词。
初次相识,未及深交,说起信任,便有些可笑了。
但林辰说,如果你信任我。
刑从连想,我当然信任你。
这种信任的来源倒是很奇怪,那时刑从连只是认为,他之所以信任林辰,完全是觉得这个宿管人不错。
于是他安排手下在全城布控,搜寻于燕青。
但于燕青一未犯案,二未被报告失踪,所谓的布控也只是监视她的身份证和各种市民卡、银行卡信息,并通知她暂住地和公司附近的民警注意,一有情况便向上级汇报,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但这确实也是刑从连能做到极限。
刑从连撂下电话,回望林辰。
林辰微微垂首,双手捧着姜茶,小口小口缀饮,仿佛感受到刑从连的目光,他抬起头,说:“带我去医院看看。”
宏景市第三人民医院,是一切故事的开端。
如果想要完整这个故事,那么必须回到这里。
因为台风的关系,医院里没有什么人,狂风一下下撞击着大门,送入一张又一张担架。
四周是冰冷的白墙和比白色更暗些的烟灰色地砖,因台风意外受伤的病人被安排在急诊大厅内外,那些低沉的哀嚎在空间里回荡,极度痛苦烦躁又极度冰凉可怖。
林辰放下伞,掸了掸肩上的雨。
医务人员在病患间忙碌,所以接待他们的,是医院保安科科长。
保安科长体型巨大,在最前方引路,将近楼梯拐角时,林辰没由来感到一阵寒意。
他身后的电梯门突然打开,穿白大褂的医生第一个冲出电梯,两个护士推着仪器,紧随其后。
医生迅速冲入一间病房,不多时,心脏起搏警报器的尖锐声音响起,死神的呼唤几乎要刺破人耳膜。
病房外有人开始哭泣,有人安静坐着。
唯独有一人,他施施然地离开了纷乱的人群,若无其事地四处看了看,然后找了排蓝色长椅,继续躺下睡觉。
在上楼梯前一刻,林辰的目光,便停留在那张排长椅上。
“那是医院的护工。”像是看出了他的疑虑,刑从连解释道。
“很奇怪。”
“奇怪什么?”
“有人即将离去,他却没有任何悲伤情绪。”林辰说。
“看多了,当然就麻木了。”一旁陪同的保安科长回头看了眼那护工,不以为意道。
“看得多了?”
“那是当然,我们医院和劳务公司签约,清洁工、护工一类都是长期工,他们在医院时间比有些医生还长……”
林辰忽然停下脚步,他与刑从连心有灵犀般地互看一眼,刑警队长敏锐地问道:“和你们医院签约的劳务公司,是哪家?”
“‘好家’啊,市里最大劳务公司就他们家了。”
林辰收回视线,刑从连果断打起电话,向手下吩咐:“把于燕青的照片同曾出入三院太平间的嫌疑人作比对。”
他电话打得极快,挂断后,他便和保安科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然而,大医院的科长,又怎会对一个女孩有太多印象,他并没有得到什么同于燕青有关的信息。
刑从连下意识搜寻林辰,发现林辰在他身后,走得很慢,并且林辰真的只是很认真在走路,甚至没有东张西望,窥探四周。
“想什么呢?”刑从连简直想戳戳他,“想于燕青是不是那个在医院摆弄尸体的人?”
“不。”林辰摇了摇头,说,“我在想,为什么是这里?”
“选这里肯定是因为这个地方很特别。”刑从连答。
林辰点头,抬头问道:“那么,特别在哪里呢?”
“我不知道啊,可能是这里的某个人、曾经发生的某件事、甚至他就是看上这里了,这个答案太宽泛了……”
“也并没有那么宽。”
说话间,他们停下脚步。
在他们面前,是扇普通白色木门,门牌上写着“太平间”三个字。
他们头顶的白炽灯轻微闪烁,哭泣声在望不到头的空间内幽幽沉浮。
保安队长取出钥匙,小心开门。
凉气扑面而来。
整个停放尸体的地方不过两百平大小,床与床之间挨得极紧,白床单垂到地上,仿佛无际的雪原,明明此间并不宽广,但生与死之间的距离,却比天堑更难逾越。
出现过古怪男尸的床铺都空着,林辰迅速走到一张空床边,围着它绕了一圈。
因为空间狭窄,他还不小心碰到了旁边一位死者的手,他看了眼那僵硬而惨白的手背,忽然想起付郝曾说过,停尸床下曾被睡过。
又为什么要躺在一具尸体下呢?
躺在一具尸体下,是什么感觉?
无法用理性分析,那就闭上眼睛,好好感受。
林辰蓦地掀开垂下的床单,弯腰钻进床下,平躺在地。
地面很凉,四周一片黑暗,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到,好像所有感官都被封闭起来,唯独思维清醒。
你可以想象到周围那一具具尸体,你可以想象他们有或悲或喜的一生,想象他们是如何出生又如何死亡。
那时心跳会因为恐惧而不由自主地加快,大脑却会因为恐惧而冷静下来。
在那样幽冷、安静、闭塞的空间里,你才会发现,似乎死亡真的离你很近很近……
到底,是什么感觉?
林辰猛然睁眼。
轻快的铃声在房间内响起。
刑从连掏出手机,赶忙按下接听键。
等他接完电话,林辰已经从床下爬了出来,他捏着手机,对林辰说:“有线索了。”
发现线索的人,是刑从连手下的技术员。
技术员名叫王朝,王朝小同志拥有技术宅的一切优良秉性,手快、话唠、以及会卖萌。
见到林辰的第一眼时,戴着鸭舌帽的少年人就掏出口袋里的所有糖果排在桌上,然后快速挑选了里面的巧克力全部送了出去,嘴上还说个不停:“阿酱、白菜、马玉玉,你更喜欢谁?魔兽、DOTA、LOL你更喜欢玩那个,有空单挑一盘怎么样?”
林辰头一回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看着王朝纯真的眼神,只得向刑从连求救。
刑从连吸了口烟,淡淡道:“还想报打车费吗?”
正在吹泡泡糖的少年一脸卧槽你太无耻的表情,但还是乖乖在桌前坐下,摊开笔记本电脑。
因为下雨,颜家巷6号泛着轻微的霉味。
少年打了个喷嚏,边开机边说:“头啊,不是我说你,为什么要住这里,我奶奶才住这种房子,老了容易得老寒腿……”
“你奶奶真有品位。”刑从连说着,敲了敲王朝的脑袋,问,“别闲扯了,什么线索?”
“你早上不是让找一女人么,我刚看到她,你猜她在哪?”王朝脸上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边快进边说,“当当,就是你说的,医院第一次发现,有尸体自己会穿衣服的那段时间里,她曾经推清洁车进过太平间。”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娇小的女子,王朝按下暂停,将图片放大。
那是一张干枯瘦小的面孔,五官也小得似乎要挤作一团,那张脸上无悲无喜,似乎被生活折磨得失去了棱角。
林辰看着那干枯瘦小的女子,点了点头,确认那是总给他递情书的园丁。
“这妞是叫于燕青吧。”王朝说着,快速调出一溜视频文件,然后选中一个,双击打开:“我利用了简易的人脸识别技术,在与今日案件相关的视频资料里搜了搜她的照片,你猜怎么着!”他说着,迅速按下暂停,画面定格在傍晚骚乱的街道,“她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