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心理(222)
刑从连神色冷凝,抱着林辰踏入船舱。
渡船一层早已被惊魂未定的高孟人占领,王朝也已经扑上来,仿佛有一万句话要和他们说。刑从连瞪了那个长牙五爪的少年人一眼,径直上二楼,踹开了船长休息室,并一把摔上门,将喋喋不休的少年人关在外面。
他从林辰耳中掏出耳麦甩了出去,把人在床上放下,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都能很清晰看到林辰面容上露出的疼痛神情。
林辰虚弱得几乎无法开口,他俯下身,和林辰凑得非常近,对方滚烫灼热的呼吸扑洒在他脸侧。刑从连觉得这简直太像什么劣质电视剧里才会说的台词,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知道你错在哪了吗?”
林辰勉强睁着眼,思考后,用认真的语气回答对他:“太危险了,不该为了我的朋友,让你的手下去冒险,但是……”
“林辰。”刑从连很认真叫了对方的名字,他竭尽全力把刚才十几分钟内的惊恐、害怕、紧张、心疼等等情绪尽数压下,他仰头看了眼被灰尘遮蔽的天,低头看着床上在短短数日内已经瘦脱形的人,他用一只手从林辰的腰下向肩胛骨探去,将人小心翼翼却紧紧搂住,并说,“这些都是小事,第一,不要对我用请求的语气说话,我为你做任何事都很应该,你稍微理所当然一点;第二……”他深深吸了口气,平静道,“在你把那个什么端阳推出门把自己锁在里面的等待死亡降临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该怎么办?”
林辰有一瞬间的哽咽,他眼眶泛红,已经止住的泪水再次顺着眼角流入发际,他怔愣地看着他,最后说:“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
刑从连看着林辰苍白到毫无血色的面容,看着他脸上因擦伤而泛起的血痕,看着那滴泪水滚过林辰被灰迹迷蒙的脸颊并擦出一道清晰的痕迹,只觉得周围一切都非常安静,所有硝烟都随着林辰用双手用力环抱住他的动作静止下来。
“请你在下次想要放弃自己生命之前,好歹思考一件事情……”刑从连亲吻着他耳侧滚烫的皮肤,一字一句说道,“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林辰瞬间慌乱起来:“我不知道,对不起,我并不知道……”
刑从连只是紧紧环抱住他,试图让自己心跳慢慢将到不那么要命的速度,然后他们两人谁都没用说话。
“怎么瘦了这么多?”他轻轻问道。
“因为想你。”
“林辰。”
“嗯?”
“真的瘦了。”
“嗯,真的很想你。”
第195章 虚无
刑从连身上满是硝烟味道,来自于枪支弹药,来自于炸飞整个矿区的炸药,这大概是林辰有史以来最接近来自于刑从连骨子里铁血真相的时刻。不过,现在说任何的话问任何的问题都显得多余,刑从连的呼吸声在他耳边逐渐放缓,像是浸润了蜂蜜的热牛奶,让人昏昏欲睡。
林辰的手指渐渐松开,但在他将要陷入熟睡时,心底仿佛仍有事情在提醒他,他用力握了握受伤的手,疼痛令他骤然清醒:“端阳呢,还活着吗?”
他猛然睁眼问道。
林辰自以为隐晦的小动作哪逃得过刑从连的感知,刑从连松开环抱住林辰的手,撑起身体坐在床边,他抬起林辰肿的快要腐烂的手,脸色霎时冷了下来。这当然不完全因为林辰左手无名指上讨嫌的铁环,起码刑从连这么告诉自己。
林辰手指微微蜷缩,虽然动作依旧紧张不安,可看着他的目光却充满爱意:“不要生气,等我好了解释给你听。”
是的,该死的爱意。刑从连觉得林辰的某项技能简直无师自通,总之当林辰用一种平和却深情的目光看着他的时候,他只能乖乖去捡刚才扔在地上的耳麦,了解最新进展。
就在这时,剧烈的拍门声响起。
虽然很清楚王朝刚才一定在外面偷听,但现在少年人居然敢用不要命的态度拍门,必然是出了什么紧急事件。
“老大,老大快开门!”王朝微弱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
林辰也撑着床铺想要坐起,刑从连警告似的瞪了床上那人一眼,径自过去拉开门,未等他开口,王朝就说:“老大,段医生不行了。”
刑从连深深吸了口气,虽然知道死亡对段万山来说未必不是解脱,但到了此时此刻,他仍觉得死亡这玩意真他妈残酷,任何人都无法逃脱。
突然,林辰虚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段医生……哪个段?”
他转过身,只见林辰的脸色又比先前白了两度,甚至唇间都血色全无,已经和白纸没有任何区别。
他从林辰的眼神里再次看出惊惧——“段万山?”
林辰这样问。
从林辰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时,刑从连也有种毛骨悚然感,毕竟是林辰,光看到他的脸色就已经猜到答案。
“带我去。”林辰终于艰难坐起。
王朝一瞬间跑到林辰床头的地上蹲下,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阿辰哥哥你怎么伤这么重,你你你去什么去啊。”
刑从连当然不愿意带林辰去见段万山,林辰现在的状况显然根本不适宜经历什么悲痛的生离死别。
“带我去。”林辰再次坚持道,“如果端阳还活着,请告诉他,快一点回来,快一点……”
林辰语音颤抖,却强自平静。显然,他想清醒的时候,就算有人拿枪对着他的太阳穴开一枪,他也会死死睁着眼。刑从连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他走到林辰床头,只问:“如果我说不行呢?”
林辰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用手抓着他的袖口,因为握得极用力,血水混合伤口的汁液从他掌心流出。
耳麦里传出康安的声音,刑从连倾听片刻,看着林辰,对耳麦那头的人说:“段医生快不行了,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带着端阳,尽快撤回。”
未等他说完,林辰再次开口:“暂时不要告诉端阳段医生快不行的消息。”林辰用非常冷静非常气若游丝的声音说,“我怕他路上发疯,会不安全,让他们尽快撤回就好。”
林辰说完,开始剧烈咳嗽,拉着他就准备下地。
“不要告诉端阳段医生的消息,尽快撤回即可。”按照林辰的要求,他一字一句说道,虽然他现在恨不得立即将林辰敲晕,却只能弯下腰,将人抱起,冲出门去。
……
端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无法说清那种感觉,仿佛有什么人用重锤在他天灵盖上狠狠砸上了一记。就在数分钟之前,那位将他不远万里绑架来达纳的面具人,被一颗流弹干净利落地结束了生命。
鲁佳死时仰面朝天,眼睛睁得很大,非常不甘心。但子弹起效真的非常快,他甚至来不及说出任何临终遗言,就已经死去。没有鲁佳,端阳显然无法登上那架直升机,那一刻,他仰天四望,茫然到极点。他根本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厂房爆炸的冲击波将他击倒在地,他躺在砖砾中,他看着根本看不清的天,根本懒得动一动手指。
现在看来,林辰的死亡毫无意义,而他也将马上被死亡击中。
然后,他听见渺远的声音从远处响起,有人在喊着他的名字。
他总觉得那是幻听,他甚至认为那是老师的召唤,天空中的灰尘好像在那一刻汇聚成一张总是严肃并且英俊的脸庞。老师穿着很正规的烟灰色西装,系一条棋盘格羊绒围巾,搭上他的手,在纠正他不那么规范的缝合动作。
端阳就是在那时仿佛被人狠狠砸了一锤子,他挣扎着从地上坐起,因为爆炸的关系,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体簌簌倒塌的声音。下一刻,他被什么人一把拽起。
一张混合着迷彩涂装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那人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问他:“是端阳吗?”
端阳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法说话,只能勉强点头。
“行了,跟我走吧。”说话间,那人抓着他就跑,端阳很想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一类的话题,但当绝处现出一线生机时,这些狗屁问题都不重要,他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我还有个朋友,在那栋楼里,能……”
“你傻不傻!”对方回头,“林顾问是吧,当然就是他让我来救你!”
端阳边狂奔,边兴奋地道:“林顾问还好吗,他身体不太好,要注意千万不要让他再受伤……”
端阳一路絮叨,但刚跑到某幢倒塌厂房,他很明显看到带他逃命的人顿了顿。那人用奇怪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端阳心中再次有非常不好的预感,然而那人刚想开口说什么时,却又突然闭嘴,只是说:“快点,船要开了。”
……
林辰在房间看到床上那位垂死的病人时,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冥冥之中一定有人在和他开着巨大的玩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解释。
王朝眼疾手快拖来一张靠背椅,刑从连将他在椅子里放下,实际上他那时确实已经没有任何体力再维持坐姿。刑从连只好再用双手圈住他,让他勉强可以保持坐起的姿态。
在一切伊始之时,他就已经从江夫人口中、从端阳口中,听过他们对于段医生的详细描述,他总觉得那该是位丰神俊朗的医生,温和有礼,甚至可能是那种女病患看上一眼就要脸红的类型。床上这位,与那些记忆中的句子实在相差甚远。
虽然他勉强可以在对方脸部干瘦的皮肤下看出英俊的脸部轮廓来,但让端阳魂牵梦萦的老师,显然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他微微弯下腰,握住段万山干枯的手指。
段万山像是感知到什么,勉强睁开眼,用温柔平和的目光看着他。
虽然段万山大概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开口,但只是那一刻的目光,林辰就有种被望进灵魂深处的错觉。
他心中巨恸,甚至不清楚他是否应该将端阳的事情说给段万山听,这实在是太难处理的情境,如果段万山并不知道这些,会不会也很好?
他无助地看着刑从连,刑从连却冲他点了点头。
林辰转过头,冲段万山一字一句说道:“这几天,端阳都和我在一起,我们阴差阳错被绑架来这里,所以……请您再坚持一会儿,他马上就到。”
雪白床单上的男人眨了眨眼,露出一种睿智而坦然的目光。林辰很清楚看见他目光中那一瞬间的欣喜,但欣喜又被绝望和无奈替代:“哦,那还真……挺不巧的。”
林辰不知该说什么,他只能握住段万山的手说:“他很爱您。我们被绑架来的一路上……我一直用一本书骗他多一点信念,我告诉他,当一个人信念足够强大时,就无所不能。然后他就真的信以为真,一路上不停唠唠叨叨,让我一定要心里想着一个人,坚持活下去,然后不停重复这个话题。”林辰看了刑从连一眼,说,“他之所以会这样,大概是他觉得这个方法挺管用的,因为当他想到你的时候,他就充满了生存下去的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