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心理(287)
“纠正你两点。”刑从连并没有叫停逮捕行动,只说,“第一、这不是协助调查,拘留令已由局长签发完毕。第二、你们先与其花时间拍照,不如用你们的手机搜索关键词,看看到现在为止,你们研发的药物已经造成多少人员伤亡事件。我建议你们最好不要掉以轻心。”
这大概是刑从连坐到这间办公室之后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他态度很认真,刑从连这样的人认真起来,就算语气平和,也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威严。
说话间,已经有数位团队成员被带出座位,大部分都非常茫然,不似作伪。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我们研发的脑康宁经过无数动物实验、数年临床实验,它能通过药监局审批就说明药物没有任何问题,这不可能,不可能是一模一样的成分!”说话的是一位女士,语速很快,非常忧虑而紧张,她看上去四十出头,或许还是位母亲,“而且就算要内部调查,您也需要给我们一定调查时间!”
闻言,团队内所有人都纷纷点头应和,像仍觉得存在希望。
“恐怕您还没有明白现在的状况。”刑从连再次压下所有抗议声说,“我再重申一遍,你们中间有人曾知道、听说过关于脑康宁不良反应事件,曾负责任地向上级汇报,却没有得到回应;或你们中有人接到过该药物调查,却无法得出任何结论,并被上级要求保密。有任何相关情况发生,可以选择坐到那里。”刑从连终于揭开了那二十张空位的真相,“检方只为20名相关事故责任人提供减轻处罚的机会,诸位很清楚事件影响有多么恶劣,按照曾经疫苗不良反应案的判例,我保证相关事故责任人会被判至少三年以上有期徒刑,更不用说连带禁止从业处罚,诸位都要养家糊口,正要和这间药企共沉沦?”
黄泽猛然抬眼,他刚才以为刑从连是在认真查案,没想到这根本就是针对周瑞制药的一场反击。
从底层出发掀翻高层,刑从连思路再清晰不过。
在场所有员工开始左顾右盼,有人心无旁骛眼观鼻鼻观心,也有人交头接耳偷偷观察那20张空位,每个人都各怀心思,在思考、在判断,轻描淡写间,刑从连就将看似众志成城的员工拆得人心浮动。
现在,只差一个站起来的领头者,虚伪的团结就将被拆得分崩离析。
黄泽将视线移至他那位世叔,他的世叔恐怕不会让刑从连如愿。
在沉吟数秒后,整间公司的最高掌权人终于开口:“刑队长这是在怂恿我们公司员工检具揭发上级吗?”
刑从连根本没有接话的意思,只靠上椅背,看着对方。
这态度既无理又嚣张,但归根结底让人非常难受。
可当着公司所有精英员工的面,周瑞董事长演技绝好,他长叹了口气,扶桌而起,看向刑从连,“既然揭检举揭发到最后,承担责任的也还是我,刑队长直接把我扣下,别为难其他人了。”董事长先生顿了顿,转身看向所有员工,“诸位在我周瑞共事一场,感谢你们多年来为公司兢兢业业付出,为攻克人类疾病努力钻研,我相信你们中没有一个人会在得知脑康宁的副作用后却对此置若罔闻。但我相信你们,可警方不信,或者说他们不能信,因为他们需要承担责任的对象,这个对象是也只能是我。我对诸位只有一个请求,请不要随意攀咬,伤害同事和彼此之间的感情。”
第253章 是我
董事长身材微胖,戴一条暗金色领带,发型经过精心打理,说话很有中气,也因此显得音调感人。
他每一句都说得很有道理也很有情怀,可黄泽却感到恶心。
可在那之后,刑从连只说了一个字,音调尾巴也拖得非常简短。
他说:“哦。”
黄泽愣住,董事长先生也愣住,在场所有员工都愣住。
刑从连态度平和、底气充足,像人类俯瞰脚边的蝼蚁挣扎,根本无需做出任何多余反应。
周董尴尬站在原地,在半分钟的空白后,董事长先生伸出手,露出腕表,大义凌然:“请刑队长把我铐起来。”
全场皆寂,坐下周瑞员工各自心怀鬼胎,齐刷刷看向刑从连,也在等待他的回应。
现在的情形好像就变成,谁能说一番话,获得员工信任,谁就能赢。
但刑从连本就没有想赢,他调整了下姿势,靠向前去,望着在场警员:“我刚才说的话你们没听清吗?”
几位负责执行逮捕任务的警官迅速将脑康宁团队的人带离坐位。
就在这时,一记男声呵破满场乱局。
“住手!”
在最角落的位置,有位中年人站起,他穿着实验室白袍,前胸口袋里别了支钢笔,那是最老派的学者作风。并且他的发色一片花白,与年纪很不相符。
周董脸上现出一丝笑容,也向发声处看去。
“你是?”刑从连依旧非常平静地问道,像并不意外李政这样的人会站出来。
“李郑,脑康宁是我主持研发的项目。”那人正色道,“我是周瑞下属科瑞达实验室负责人,总工程师。”
“李先生。”刑从连说着顿了顿,给予对方继续下去的时间。
“如果脑康宁真的出现任何问题,罪魁祸首应该是我。”李政说,“是我主持研发了这种按您所说归为精神类毒品的药物,它让人变成不受控的魔鬼,我却没有发现它强烈的副作用,那我难辞其咎……”
李政边说,边自顾自向外走去,主动来站在会议室正中的空位上,站在刑从连面前。黄泽眉头越皱越紧,他们要查清案情,而不是找替死鬼,第二名主动认罪的公司责任人出现,不慎就会变成警方逼迫周瑞员工认罪,这很不漂亮。
刑从连靠在椅背上,挑了挑眉,问:“所以呢?”
“我有个问题。”李政推了推眼镜,双手插袋,凝望着投影屏幕上旋转的化合物,像在整理思路。
“我刚才没有完全理解,您的意思是,那种致人疯狂的物质就是TERN,一模一样,您确定吗?”
刑从连看了眼小詹,示意他可以回答问题。
小詹先生的反应却出人意料,他指了指那20张空位,鼓起勇气说:“你站在这里,我不和你说话。”
李政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招,他顺着小詹手指方向看了过去。
下一刻,李政迈开步子,向那20张空位走去,像是非常轻易的选择。
望着李政背影,周董保养精致的面容上终于出现裂纹。
窗外的朝阳已经完全升起,铺下一片灿烂路途,这位头发花白的科学家并不回头。
李政在阳光中坐下,先对刑从连说:“老实讲我确实没有什么内幕可说,如果真是我的责任,您也不用给我减刑,我坐在这里因为我想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刑从连看着他,点头应允。
微胖的董事长咬住牙关,尽力克制。
“周董,我就坐一会儿,搞清楚问题我就回来,您也先坐吧。”李政意识到这点,又抬头对他的老板很客气打了个招呼,最后才看向小詹,“您可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吗?”
“我确定,两种化合物确实拥有完全相同的构型式。”小詹先生说。
李政原本古井无波的面容上终于现出一丝忧虑,他沉思片刻:“但我也同样很确定,在无数次临床实验中,TERN本身并没有如此强大的毒副作用,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啊……可分析结果就是这样。”小詹又变得吞吞吐吐,这是个性使然。
“说起来,出现问题的药物种类这么多,涉及到成百上千种化合物,你怎么会单单去比对TERN?”
“这个,这是推理的结果。”小詹有些尴尬,就像提前抄了你们答案,“我从诺德伦和脑康宁新旧成分比对中,发现你们唯独改良了TERN,所以就觉得问题出在这里。”
小詹的声音又轻又软,但这句话中的指控却清晰而严厉,令人毛骨悚然。
李政很长时间都不说话,他神色中充满恐惧不安,他看向对面很多人,那些人中有他的同事、领导、当然也包括他的老板,科学家扶在桌面的手掌紧紧握成拳头,像是想了无数种可能性替自己的公司开脱,却最终被这句再简单不过的陈述句打败。
他终于看向自己老板,问:“你不是说,新闻里所谓的药物问题是沈恋在生产过程中向我们公司药品投毒?”
“公司内部自查结果确实如此。”周董回答道。
“可你们怎么那么快查到沈恋的问题,并且发现是她在投毒?”李政不依不饶,那架势仿佛他才是真正的主审官。
刑从连从头到尾都抱臂听着,非常安静。
“相关情况我们已经向警方提交过,能否在大庭广众说明,还需要警方首肯。”董事长谦和道。
“可以。”刑从连说。
周董深深吸了口气,徐徐说道:“司坦康博士有支智能笔,会自动记录书写数据、并将之识别转化为电子文档,在博士身亡后,他的记事本被人盗取,但我们找到了那支笔,上面记录着博士对沈恋投毒的怀疑。在那之后,我们公司做了内部自查,博士亡故前日的监控记录都被抹除,但我们还原了所有出入监控记录,发现了沈恋的身影。最后我们将这些之作为证据提交给了警方,并向公众提出预警。”
周董特地强调最后文档是被转换后的电子文档而非手写,也就是说文档内容其实非常容易伪造,这套说辞恐怕周瑞上层甚至在幕僚间已经反复嵌套过很多次,确认无误才会提出。
王朝把头压的低低的,显然并没有从中检查出什么问题来。
李政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又随意拿了张购物小票,在背后写写画画,最后敲了敲桌板:“既然TERN有问题,那我们就针对这个成分,分三阶段进行逆推。第一阶段脑康宁通过临床试验核准上市的安全期;第二阶段是空白期,这里是重复的临床数据跟踪阶段;第三阶段是诺德伦改良阶段,请董事长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在新药诺德伦中改变TERN的构型式?”
“这是司坦康的建议。”周董顿了顿,又说,“你们才是我依仗的药物学专家,我只是个管理者,你们究竟出于什么目的要改变TERN的构型式你翻翻报告就知道,我只是负责签字。”
周董态度诚恳,颇为可信,把责任推到已经亡故的司坦康博士身上,虽然可疑,但这点谁也说不上什么问题来。
“司坦康团队有人知道吗?”李政敲了敲桌板,看向对面拥挤的座位,“小陈,你是我团队的,后来去了司坦康那里,你来说说。”
李政现在完全就像在实验室开会或者导师带学生,开始随便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