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死(50)

　　——片名出现了。
　　死。
　　乔恩的心脏一阵骤缩。
　　他猛地按了暂停，几乎是惊恐地翻看这部电影和上一部的时间间隔。这是刘志伟的毕业作品，上一部距离这部的时间有整整一年。
　　乔恩的浑身都是冷汗，他的脑海里不断盘旋刘志伟那张碎片化的面无表情的脸。在那一瞬间乔恩想起了这段时间很久没有想起过的熟悉的感觉。
　　——孤独，无边的孤独。吞噬一切的空白和绝望。
　　陆易看到重重喘气的乔恩，下意识地问：“你还好吗？”
　　乔恩捂住了嘴，脖颈上全是突出的筋脉，他一把抓住陆易说：“带我去洗手间……我想吐……”
　　-
　　第二组的人还没有出来，刘志伟的手机里先收到了一条消息。发件人是张成骞。《人格游戏》剧组的演员之间都互相有联系方式，信息表格是最初导演分发的，但是刘志伟还从来没有收到过张成骞的任何消息和电话，这第一次收到的信息让他有点诧异。
　　张成骞：
　　大乱斗。
　　刘志伟：“……？？？？”
　　曾亿来此时说道：“这么多人，一次性全部进去了，如果单独试镜恐怕时间不够吧？”
　　刘志伟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接着他猛地反应过来——难道张成骞是指……所有的试镜人员一起表演？！
　　他没能想明白，试镜厅的门再度打开了，工作人员叫道：“第三组！”
　　曾亿来拍了拍刘志伟说：“走！”
　　他本来想拍刘志伟的肩膀的，但是刘志伟比他高，于是他就转而拍了拍刘志伟的背，把刘志伟送自己前面去了。
　　刘志伟赶紧跟上大部队，走进了绿幕试镜厅里。
　　试镜厅里的工作人员很多，刘志伟一眼望去没有看到李强，曾亿来推了他一下，他才看到李强站在上方的投影间里，高高在上地看着下方。
　　下方的摄像机和灯光都已经就位了，空中和下面轨道上总共十几个摄像机，设备可以说很高端了。
　　身后的门一关上，刘志伟就听到工作人员说：“武打组的人来这里！”
　　刘志伟楞了一下，连忙上前。曾亿来有些惊讶地看着刘志伟走向那头，想起他先前说的“对我来说还行”，忍不住“豁”了一声：“有两把刷子啊。”
　　“抒情组的来这边！”曾亿来身边又少了一批人。
　　刘志伟到了武打组之后打量了这一组的人一圈。武打组的人很多，里面有刘志伟认识的，也有刘志伟不认识的。先前抱怨自己不会打拳的那个演员也在其中。所有人都是竞争对手，互相看了看，笑一笑，也就没有什么话了。
　　刘志伟扭头去看还在场中的曾亿来，只听到工作人员叫道：“其他人员自由表演！”
　　刘志伟楞了一下，只看到曾亿来无奈地看向刘志伟，冲着刘志伟举起手里的纸条，对了个口型：“其他人员。”
　　刘志伟差点笑出来。
　　武打组的其他人本来还觉得自己被分在了最难的一个组，然而听到还有个自由表演的其他人员组，顿时又开始庆幸起来。起码他们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自由表演的，毫无目标不说，所有人可能都会以自己的长处突出自己，一片混乱里哪里知道看谁？
　　李强站在最高处，用一个喇叭对着下方说道：“表演时间十分钟，我说开始就开始，什么道具都在边上，自取自用，准备好了我们就开拍！”
　　这任性的规则简直是前所未有，闻言一帮演员立刻跟商场抢特价商品的大妈一样狂冲向了武器们。
　　沈飞雪是个刺客，身上当然有武器，为了能够更好地表现这个人，当然是装备越全越好。
　　武器道具距离武打组更近，刘志伟眼疾手快就把一把剑给取了，他一出手，旁边的人分分反应过来，连忙去抢。
　　哄抢场面持续了三分钟后，李强用剧本卷起的话筒敲了敲栏杆，喊道：“时间到了到了，快回去快回去！”
　　没有抢到的演员只能放弃回到原来的位置。
　　刘志伟抱着没有开刃的剑，站得离开众人远了点，怕舞起来打到别人。看他这么站，那个不会打拳的演员也连忙往外站开了，还冲刘志伟挑了挑眉毛。
　　——笑话，怎么能让一个新人夺人眼球出风头。
　　这人不会打拳，但是也抢到了一样武器，是一把刀。刀挺大的，还厚，对方是属于花美男型的偶像型演员，举起刀没有问题，举不了太久。
　　刘志伟看了两眼没有说话。这是个三四线的小生，叫黄天高，参加综艺出名的，就是唱唱跳跳，没有什么作品，但是长得好看综艺感也好，所以粉丝喜欢捧着。
　　他跟刘志伟走的不是一个路子，刘志伟没有在意。
　　李强看所有人各就各位，像是裁判一样吹了个哨，叫道：“预备——开始！”
　　“我去！”黄天高一听到“开始”，本来想好要用很装逼的方式展现武打精髓，却没想到他身边的人早就开始动了起来。而且一个个把兵器舞得虎虎生风，威风凛凛。
　　黄天高有点儿慌了，连忙也比划了几个架势，但是他熟悉的电视剧里经常看到的也就是一剑刺出，一刀砍出——完了。电影电视剧里出现这种招数的时候都是用高速摄像机拍摄的，一招能拉得好长，衣袖头发翩翩飞舞，很有架势。可是放到现实中，也就一瞬间的事，一刀砍出去砍到头了，就完了。黄天高切菜砍瓜似的凭空左右砍了两刀，傻眼了。
　　他回头一看，有几个一眼也能看出技术很菜的，好歹也是模仿着边上的人舞了两个刀花，黄天高赶紧也随着舞了一下，结果刀花没舞出来，刀掉地上了。
　　黄天高的节奏完全被打乱，他挨个儿扫去，只见到跟他一样站在原地没怎么动的，除了他，还有先前那个站出来抢风头的，似乎叫什么刘志伟，名字起得跟隔壁扫地大爷似的。看来也是什么都不会……
　　黄天高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一只闭着眼静气的刘志伟突然睁开了眼睛。一个马步扎出，剑光一瞬间出手，先前还一动不动的刘志伟，片刻之间同锦标赛冠军一样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卧槽。”黄天高的下巴都掉了。
　　眼花缭乱的剑光几乎笼罩了刘志伟，花样看似繁多，每一剑刺出却又简单到极致，毫不拖泥带水。然而收剑时的动作又有几分迟滞，一拨雷霆万钧的攻击之后，他的脚步摇晃起来，眼神似清明似混沌，攻击时凌厉如惊雷，彷徨时茫然如孩童。黄天高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了……”
　　刘志伟的眼球移向黄天高的方向，像是找到了攻击目标，双脚混沌地一错，身体向后仰去，却是一剑直逼黄天高的咽喉！
　　黄天高来不及后退，“当啷”一声，刚刚捡起的刀又掉在了地上。
　　刘志伟用力眨眼，摇了摇头，似乎要晃清醒自己的大脑。他摇晃着向后连退两步，望着天空，又向前两步，一屁股坐了下来，支着剑倚着黄天高睡着了。
　　黄天高出了一身冷汗，心脏还在胸腔里“砰砰”直跳，他一动都不敢动，看着下方倚靠着他的刘志伟，僵立了好半晌才猛地反应过来，跳脚道：“喂！你——！”他刚一叫起来，刘志伟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倒下，反倒站了起来，只听上方李强通过大喇叭喊道：“卡！卡卡卡！时间到！”
　　刘志伟的脸从看着李强再转过来看向黄天高，冲他温和礼貌地笑笑，拱手说：“不好意思。”
　　黄天高一张脸憋得通红：“……”不行，好气，肚皮要气炸了！他以为大家都是来装逼的，结果只有他是装的，别人都是真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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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恩从洗手间里回到病床上，脸色阴沉地看着银幕。陆易一直皱着眉。他有点后悔让乔恩看这些电影了，乔恩已经离开那个状态很久了，现在他的眼神同他状况最糟糕的时候一样。
　　乔恩静静地盯着静止的片头，只听陆易说：“别看了。”
　　乔恩没有说话。许久之后，他重新按下了播放键。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昨天那个很可爱的作者要求我夸夸她，我就夸一下，就一下。
　　那篇文的人设很萌的，男主反差萌，有狗血有修仙有穿书有虐渣。喜欢任何一条的都可以去看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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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五十五
　　年轻的刘志伟将相机捧在手里, 镜头对着自己。他盯着相机, 仿佛是通过相机的镜头看里面的自己的倒影。
　　他向床边走去，后退着上床，依旧专注地看着镜头。
　　他赤脚踩在床的边沿，蹲在那里，身体来回小幅度地摇摆, 时刻在坠落与不坠落之间摇晃。
　　他一直是面无表情的。
　　乔恩的喉咙像是被掐住了一样, 发不出声音, 呼吸不上来。
　　这一个动作明明只有一分钟, 却因为不断机械性地重复显得极其漫长。他缓慢地摇摆, 一直到身体自发地停止了摇摆。他的目光移开了。举起相机的手被他随手放下，他抬头望着天花板，又开始缓慢而轻微地摇摆。
　　胶片是黑白的，镜头里能看到他苍白的脖颈, 苍白的下巴和苍白的嘴唇。
　　他忽然站了起来。
　　整个镜头开始旋转。刘志伟又站了起来。他站在镜子前，将相机摆在左手手臂上, 用一支口红涂满了嘴唇。口红沿着下嘴唇一路水画出去, 沿着他的右颊、耳朵，画到脑后，再绕回到然后再回到左颊，因为手不顺, 线条在他的颧骨上曲折, 抹开了一小片。然后他开始在镜子上抹画。摇晃的相机里看不见清晰的图像，一直到他画完, 画面里才呈现出他先前做的事。
　　镜子上布满了巨大的“×”。即使是黑白胶片，那些×也触目惊心。线条从镜子延伸到墙上，为了填补某一处的空缺，刘志伟又靠上去，加了两个×。
　　然后他一步步退远，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和镜子里被画满×的自己。
　　画面黑了。乔恩没有感到喘息的空间，反而更加压抑了。画面再一次亮起，镜头前依旧是刘志伟的面孔，但是背景却在不住变化。
　　他从一张小小的矮凳上站起来，开始原地转圈。镜头始终拍摄他的脸，背景旋转得越来越快。
　　他的面孔上的阴影来回变化，他在旋转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背景里只有他的脚步声，和提琴拉出的一道长长的、频率越来越高的蜂鸣。
　　无限的蜂鸣，永无止境的旋转——
　　然后他猛地跌在了地上。
　　画面黑了。
　　十分钟的影片，画面和机械的声音不断地重复。即使心理健全的陆易看完也感到浓重的压抑。
　　他下意识地扭头去看乔恩。
　　乔恩的双眼大睁着，面孔就像刘志伟一样，没有一丝表情。他脖颈上的筋脉是突出的，双手交叉绞死。
　　眼泪沿着他的脸颊向下，泪痕转眼就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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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志伟跟随第三组的其他人，陆续离开了绿幕试镜厅。整场试镜他其实都有点儿一头雾水。他们没有确切的观众，没有私人的场地，整场试镜搞得跟运动会自由体操似的，随便瞎呼啦几下就完事了。谁知道导演到底看他没有？谁知道自己的沉吟装逼在别人的映衬下是不是特别傻逼？谁知道这试镜的意义到底在哪儿？？
　　所有人心里都是好几个大问号。
　　刘志伟出去的时候特意等了一等，等着曾亿来追上来。曾亿来也立刻上前来找刘志伟了，还没等刘志伟说话，曾亿来就说道：“我看见你耍剑了！特威风，真有两把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