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泥泞的人救不起另一个泥泞里的人。
一切动机,无非是给予孟斯故一份更为正常完整的爱意。
孟斯故没见到其中艰辛,却不信严竞所说的轻松容易。
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愈发了解严竞,正如知晓自己曾经口中的爱人。严竞口口声声说过杀了K.E,厌烦透了K.E,也必然得是做足了退让与准备才能塑造出今天连他都无法第一时间区分出的副人格。
独独严竞具体经历了什么,不得而知。
“有一件事,我还是想不通。”孟斯故说,“你为什么记得在N独立国的那个楼梯上发生过什么?”
以往提及这件事,严竞都并未给出回答,孟斯故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被再一次否认。
不过这回,严竞没再避开,坦率道:“不知道。
“这种状况发生过两次,第一次是咱们在学校的楼梯间碰面以后,我看到了你在楼梯上的另一个画面。”
那次,画面一闪而过,严竞胸口刺痛,踩下了油门,差点儿因为本能动作杀死自己。
“第二次是近段时间重新接受治疗的时候,我突然又看到了些零碎的画面。”
注意到两次记忆出现的时间点,孟斯故闭上眼,泪水再次悄然滑落。
严竞说:“我问过教授是不是我会慢慢想起来那一年发生过的全部,如果全记起来了,我会变成什么,将来我究竟属于哪个人格?
“常教授给了我一个答案,忒修斯之船。
“为了维修忒修斯驾驶过的船,人们会在数百年间不间断地换掉腐坏的木板,时间一长,说不清换过全部木板的船还算不算得是从前那艘,最后一次更换木板的结果是不是和百年来每一次举动的结果相同。”
在此之前,严竞只当K.E共享的画面是施舍,显摆占据身体的那段时日里先得到了孟斯故的感情。直至在治疗期间获得新的记忆片段,他才意识到,在时间长河里捡到的一块块木板可以用于装饰船体的破旧之处,它们都试图喊叫船的主人想起自己并不是一艘飘荡在孤海里的、没有方向的幽灵船。
因而每一块木板、每一段重见天日的记忆都带着K.E留下的提醒——
提醒自己不要忘记爱。
提醒自己务必记得善待爱人。
“孟斯故,我不清楚那些记忆属于惩罚还是奖励,但我知道,无论我最终记起什么,忘掉什么,我这艘船的方向始终是你,永远不会改变。”
话音落下时,孟斯故在电话的另一头难掩哭意。
严竞听出来了,孟斯故今天流了太多眼泪,像要把今生的泪水都流干。他想,这样也好,今后眼泪便不再是为过往的痛苦而流。
于是他没有戳穿或是安慰,只说:“记得我跟你提过的房东吧。”
“记得,”孟斯故走下床,移步到窗边,“她对你很好。”
“对,她很善良,对所有租客都很好。N独立国的那场内战爆发之前,房东老太太刚过生日,请了很多人,也邀请了我。我祝她长命百岁,她笑着跟我说,长命百岁不算祝愿,和爱的人相伴到百岁才是祝愿。那天她很开心,因为她爱的人都在她身边。”
说话间,严竞感觉脸上有湿润的东西快速滑落,他没有擦,望着孟斯故所在的方向继续道:“你二十岁的时候来到我身边,我跟你说过,我要再爱孟斯故八十年。”
与此同时,他那第二段零碎记忆里K.E的承诺与这句话隔空重合。
“今天也想跟你说,孟斯故,我爱你。”
誓言直至百岁。
作者有话说:
注:
“忒修斯”相关理论参考:刘叶涛,魏良钰《“忒修斯之船”的逻辑哲学解读》。这个实验的核心思想之一是探讨物体的本质存在与身份认同的问题。
多重人格治疗相关内容参考:中南大学湘雅二医院精神病学科主任医师王小平“多重人格”视频讲解。
在此也感谢我的朋友在我写下这章前提供的参考帮助。
第63章
终于,孟斯故明白了那句告白中限定时间的意义。
他站在窗边,透过泪眼看到了还未离开的严竞。严竞的身影被泪水模糊成两个,再看仔细些,又合变成一体。
他就这样看着,静了很久,久到严竞开始叫他。
“孟斯故。”
孟斯故没有回应,怕开口暴露太多自己的情绪,听筒里只能传进他鼻子堵住后轻微的呼吸声。
隔了几秒,严竞再唤:“孟斯故。”
连唤了好几声,或快或慢,名字后面都没再带上“我爱你”,但声声都表露着爱意。
孟斯故怕他久站对腿伤不好,在再一次轻唤后,缓声开口:“好了,严竞。”
只是回应了一个名字,严竞听了却欣喜不已,好像这句“好”是在同意他们之间的万事万物,话里止不住笑意:“你还继续睡吗?”
孟斯故说:“有点儿不敢睡,怕再醒了发现刚刚是场梦。”
“怎么会是梦,你梦到过我?”
“住在医疗中心的时候总做梦,梦到我站在那棵大树底下,但是梦里没有你。”孟斯故自己都觉得自己像在说什么呓语,“也不对,梦里的你不会扮成K.E。”
严竞扮成K.E怎么回想都是件难以置信的事情。
严竞没让他多想,直接下结论:“现在我在,不是梦。”
随即,心里又道:也不是第一次扮K.E了。
区别大概是一次孟斯故不知情,一次知情;一次自己很勉强,一次心甘情愿。
孟斯故顿时感到莫大的心安,“现实比梦好。”
严竞同样觉得现实更好,他不想只从听筒里听到孟斯故的声音,说:“我还在楼下,要不再上去找你。”
孟斯故提醒:“没多久就要集合了。”
“来得及。行吗?我想上去。”
“我想上去”听起来像极了“我想上你”。
孟斯故不知道是自己累了太多天出现了幻听,还是电话那头的人自然而然对他产生强大的性吸引力,一时身体都有些泛热。如果方便,这会儿严竞要跟他做一场他想自己不会拒绝。宴会那晚坐在严竞身上,严竞迅速来了反应,他又何尝没被勾起些许生理上的想法。
可惜这栋楼里住着整个“清道夫”队伍的成员,随时可能会碰到陈琰和队长等人。
孟斯故果断拒绝:“别了,还是困,我要去睡会儿了。”
“那你休息。”严竞这才打消念头,又追问,“回去什么时候见?”
“急着见面做什么?”
“约会,谈恋爱不都是得约会。”
孟斯故按捺住久违的心动,压着心跳说:“谁答应跟你谈了。”
“不跟我跟谁。”严竞此刻听不得这种玩笑,头一回有自我意识地追人、告白,他觉得刚刚扮成K.E都没这么紧张,“孟斯故,你就得跟我谈。”
孟斯故笑了,脸上的泪痕都没干,但是笑容比近段时间的任何时候都灿烂。
听到他的笑声,严竞悸动更深,争分夺秒地追问:“今晚你们就能回学校,明天后天有空吗?”
“接下去要准备任务报告和毕业考核,比较忙。”孟斯故转过身,不忘把他此前受伤时得到的代号送还回去,“等恢复好了再见吧,我暂时不打算跟瘸子谈恋爱。”
和严竞结束通话后,孟斯故没有开灯,摸黑去卫生间洗了个澡,在黑暗中静默着想了很多。
想到上一次和严竞做还是在边界区的旅馆里,他们都抱着要离开对方的心情,每一次碰撞都像没有明天。又想到在他以为踏入绝路的今天,他们默契地相互搀扶着走了出来,明天也令人期待。
温热的水冲到身上,带走眼泪。
关上水,花洒的滴水声滴了几下就停了。
果然不是梦。
洗完澡出来,孟斯故打开灯,一边擦头发,一边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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