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就被对方牢牢牵住,四处乱窜着跑来跑去,奔跑途中几次险些撞上路过的老师和小朋友,惹来一连串的抱怨和哄闹声。
对方却满不在乎地边道歉边眉开眼笑越跑越快,沈默也不得不加快步子跟上去。
其实沈默很想出口阻止抓着自己不放的人,在他的家庭里,这种在公共场合游来荡去的行为向来是不被允许的,而且肯定会被训斥没家教。
因为有一个方方面面都很严苛的父亲,沈默的童年一直过得十分压抑,明明是处在一个爱玩的年纪,却没有丝毫的娱乐时间。
早上起床到夜晚入睡,他得按时按点,一天保持七八个小时候的学习时长,从书本知识到大量的课外阅读,必须完全遵守安排。以及吃饭不能发出一丁点声音,不能挑食,坐要坐得端正走路不能跑太快,见着人得礼貌问好,这样才显得有教养。
沈默从出生起,就被沈父当成继承人来培养,被给予了沈家厚望,所以相应的也失去了作为一个孩子该有的快乐童年。
以至于后来,不到六岁的沈默,被儿童心理医生诊断出幼儿孤僻症倾向,
长时间被迫接受那些所谓最科学最优秀的超前教育,不能随意出去玩,也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同年龄的小孩,沈默变得不爱也不懂得去与外人接触,成了一个学习智力各方面不输给任何人,却在情感交流这块产生障碍的问题儿童。
于是在医生的建议下,沈默参加了这个打着促进高智商天才儿童交流的噱头,所开办的暑期夏令营。家里希望趁着这个机会,沈默能多接触一些优秀的同龄小朋友,进而避免有一天真成了个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的自闭儿童。
恰好宁堔的出现,像一道从天而降的光,柔软地照进沈默封闭许久从未对外敞开过的心底。
跑着跑着,沈默不再挣扎,将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宁堔!我叫宁堔,你呢?”叫宁堔的小孩终于停下来,站在阳光下,咧着嘴笑得分为愉快,好像这世上一切的悲伤难过都没办法将那张笑脸划破。
“沈默。”
“沈默?这名字真好听,我可以叫你沈默哥哥吗?”小孩大多用身高来判断对方是哥哥还是弟弟。
沈默安静了一会,然后点点头。
“太好了!我有哥哥了——”小宁堔在原地高兴地转了个圈,又几步跳上旁边的滑梯,蹦来蹦去消停不下来。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开心?”终于,沈默忍不住问出心底的疑惑,从小到大,他好像都没有像对方这样可以随心情大笑大闹。
宁堔晃着脚上穿得有些旧了的小球鞋,从滑梯上慢慢滑下来,歪头想了想说:“因为我认识了你啊,所以开心,嘿嘿。”
“认识我就很开心吗?”沈默心里涌起一阵奇怪的暗流,暖呼呼地从胸口飘过去。
“是啊。”对方的小脑袋点个不停,看起来不像是随口瞎说,“你是我在这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还有你的衣服鞋子也好好看啊,是你那些爸爸给你买的吗?”
“他们不是我爸爸。”
“诶?”对方似乎很惊讶。
“我只有一个爸爸,他现在在国外出差,那些是我家里的保镖。”
“保镖?”小宁堔半懂不懂点着头,然后又笑起来,“原来是保镖叔叔,他们对你可真好,还陪你来参加夏令营。”
“你家里没有人陪你过来吗?”
“没有。”对方眼里的光一瞬间有些黯淡下去,但马上再次被笑容点亮,“不过没关系,我在这里也能交到了很多朋友。”
“和大家在一起也很快乐,我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以后我还会交更多的朋友,让大家也都喜欢我。”
“我妈妈说了,只要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的。”
“沈默哥哥,为什么大家都躲着我啊,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惹他们不高兴了吗?”
“没事的一点都不痛,我妈妈告诉我,男孩子不能哭的,沈默哥哥你也笑一笑啊!像我这样嘿嘿。”
“沈默哥哥你快来看啊,这里有好多的萤火虫,我们把它捉回去送给大家,大家一定会高兴的,这样他们肯定愿意和我做朋友了!”
“……”
走马灯似的回忆蜂拥至沈默的思绪中,不知怎么的,胸腔脖颈处的脉搏随着那些画面的重现,而不断跳动,沈默心烦意乱地一伸手掀开了厚重的羊毛被。接着长长叹了一口气,将脸闷在柔软的枕头上,漆黑的眉眼笼罩在黑暗中,连带眸光也逐渐沉了下去。
为什么叹气,可能是对方那些原有天真美好,永远只停留在了十年前,现实的破烂不堪,终于还是摧毁了沈默记忆里的那张笑脸。
梦里有关夏令营那些片段迅速褪了色,场景从小时候的画面转到了另一个陌生背景,耳边静得连风声都不知所踪。
在梦中,沈默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从他面前走过,对方目不斜视似乎没发现沈默的存在。
而当沈默重新望向那人的背影,猛然间看到男生后腰的地方鲜血淋淋,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沈默忙跟上去,想提醒他背后有伤,谁知再一仔细瞧过,男生全身上下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沈默松了口气,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发现自己分明身处于附中学校,连操场上那座足有八层楼高的钟塔都和附中的一模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沈默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做梦,毕竟在现实世界里,不可能会见到五官模糊根本看不出长什么样的人脸。
除了男生,所有人全身上下笼罩着一层晦暗不清的雾气,他行走在那些人之中,孤单得像个游魂。
不时有人向男生伸出手试图拖拽,他停下来看着那些人。
逐渐地,越来越多人蜂拥而上,周围人身上那些模糊不清的雾气将男生包裹在其中,男生麻木冷漠的脸也变得模糊起来,就像被黑暗给整个吞噬进去。
沈默就那么注视着他,脚下沉如铅坠怎么也迈不开步子,直到耳边逐渐有了声音。
画面却再次翻转。
这次的场景是在一条夜晚的街道,男生依旧穿着那件不怎么合身的连帽外套,两只手缩进过长的袖口里,只露出半截白皙的手指。
在他身旁围着一群和他一般大小的男孩,都站在路边互相说着话,只有他蹲在绿化带附近,胳膊搭在膝盖上,神情略带茫然望着街上飞驰而过的来往车辆,显得有些不太合群。
有人伸手递给他一根烟,男生没怎么多犹豫接过去,动作自然地低头抽了一口,接着缓缓吐出烟圈,将另一只手搭在脖子一侧,男生脖子处的皮肤比那双手还要白净晃眼。
这时不知道身边人弯腰对蹲在路边的男生说了句什么,一群人起哄般夸张大笑个没完没了,他愣了愣,然后也附和着低低笑起来。笑完又抖了抖手里的烟灰,安静看着头顶那些和他年龄一般大的少年们互相推搡着打闹。
在忽明忽暗的路灯下,男生一张脸掩盖在阴影之中,偶尔有路过的车辆灯光照过来,才能看清他的面部表情。
和其他人那种发自内心的笑不一样,男生所有的动作及神情,都像是在刻意模仿他身边那些人,说不出来的僵硬。
接着他们似乎商量着要离开,男生也终于从绿化带上站起身,个头比其他人要矮许多,他扔掉手里的烟头,跟着所有人朝更深更黑的巷子口走去。
就在沈默想追上去时,男生突然停了下来,落下那群人一大截后,转身朝某个方向定定看过来,准确地捕捉到与他遥遥对望的沈默。
四目相对下,沈默看清了男生没戴眼镜的脸上,左眼眼角下方有颗泪痣。
对方似乎也在打量他,很快的,男生递给沈默一个分不清是笑还是漠然的眼神,头也不回步入明知危险在等着他的黑暗中。
宁堔。
沈默终于记得起了那个短暂遗忘在心底的名字,抬脚追了上去。
梦里的一切毫无逻辑可言,沈默长腿大迈眼看就要追上了,却在下一秒闯入某个狭窄的空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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