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岩住的地方从市中心的别墅到现在郊外两百一月的廉价出租房,四面八方都在漏风,但谢岩不怕,黑夜中他的眼神恍如恶狼,偏执地在等一个机会。
这个过程中谢岩浑身旧伤添新伤,腿刚好胳膊就让人打断,他没钱看病,全凭一口气撑着。
王崇天等人想让他永远消失,凭什么?
谢岩的一颗心哪怕烂了,也该是血肉消散,成了机械的,石头的,他一条命,有的是时间跟王崇天玩。
谢岩这阵子喝着廉价的酒,身上高热不退,他脑子里不断升腾起计划,自己尚有底牌,这些年栽他手里,然后被捏住命脉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不到最后一步谢岩不想再得罪人,但这些的确是顶好用的“武器”,包括王崇天,若非还惦记着自己的心血,谢岩完全可以一个举报让王崇天也体验一把“破产”的滋味,他今天刚联系上一个朋友,对方答应帮助他,要求事后公司股权的百分之三十。
谢岩一口就答应了。
他从来没细想过,这股执念来源何处。
谢岩好似迷失在一片血雾中,这种环境让他体内戾气沸腾,非要折磨王崇天父女才能罢休,当然,这些年他也是这么做的,王颖柔曾经在清醒的时候质问过谢岩,“我对你痴心一片,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谢岩紧盯着电视屏幕。郑再升抿唇轻笑,一身谦卑温柔。
彷佛人在立地成佛前听到的一声轻叹——
长久积压的酸涩、愤恨,不甘跟自欺欺人,在此刻以一种十分温和又清晰的方式流淌在心间,容不得谢岩不看清。
他贪恋权贵,王颖柔嚣张跋扈,他们真是极为绝配,当年他同王颖柔说:“我跟郑再升已经结束了,你不用再管他。”
王颖柔红唇似火,挑起谢岩的下巴:“不行,我需要你们之间再无可能。”
谢岩:“比如?”
王颖柔笑得妖艳,“我要你亲自动手。”
那晚王颖柔的每一句话都如同魔咒:“谢岩,只要你乖乖听话,我的一切,我爸爸的一切,就都是你的,你想回到那个贫困荒芜的地方吗?你想吗?打他一耳光向我表示衷心,我就会信你。”
贪婪在某一刻决堤,更是一场埋没良知的痛快报复,他对郑再升做下了再也无法被宽恕的事情。
事后他如愿以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然后将“郑再升”三个字深埋心底,却又时时刻刻怨怼,否则不会跟王崇天父女不死不休。
原来我也是这么痛恨自己的,谢岩眨了眨眼,身侧有人来结账,看到他忍不住“卧槽”一声,“喝酒喝哭了?神经病吧!”
谢岩没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都被无限拉长,谢岩好像急匆匆,又贪又冲地行走了这些年,终于在这短短几分钟内找寻到了窥探己心的机会,少年清脆腼腆的声音隔着时间的洪流再一次响彻在谢岩心头,那是他们刚决定离开家乡的时候,郑再升晚上来找他,二人坐在花香荡漾的浩瀚草地上,头顶是星空明月,郑再升说:“谢哥,等我挣到大钱了,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少年谢岩难得轻笑:“我也是。”
这一下谢岩绷不住了,他瞬间溃不成军,低头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息。
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为什么再见郑再升时会那么那么激动,抱着“哪怕他恨我一辈子,也要将人留在身边”的坚定想法?
谢岩当时甚至洋洋得意地想:我现在什么都有了,不管你郑再升想做什么,我都能支持。
他没忘。
那句承诺他没忘。
可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这副烂脏到不行的铁石心肠隐隐恢复跳动,冷血者寻回良知,亏欠数载的折磨跟疼痛百倍般山呼海啸而来。
谢岩瞪大眼睛轻咳,一口血就喷在了桌子上。
老板正好惊醒,见此情景先愣了愣,然后猛地跳起来,也不要谢岩的酒水费了,连拖带拽地让他离开酒吧。
开春的夜晚还是冷,谢岩仰面躺在地上,眼底的森寒冰冷被巨大的悲恸所取代。
他心想自己从前赢得多漂亮啊,可原来,全是一场空。
如果当时没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睛,脚踏实地跟郑再升从零开始,虽然没有学历,但总能寻到出路的,郑再升没准还会成为著名编剧,而他一身力气,可以攒钱开个店,凭借八面玲珑的天性,过得哪怕不是人上人,也决计不会差。
怎么办?一开始就把最重要的东西丢了。
谢岩心中的执念无法遏制地消散,他一只手搭在眉眼上,感觉到温热漫出,什么我都不要了,他心想,只要再升回来。
面前忽然多了一双脚,谢岩心神一动,充满希冀地抬起头,可男人的面容在月色下显得尤为冷肃。
“找到你了。”赵林修偏头轻笑。
安静漆黑的巷子里,偶尔响起忍耐不住的闷哼。
谢岩断了三根肋骨,然后酒水混合着尿.液兜头浇下,他又疼又冷,却庆幸于动手的不是郑再升。
当年郑再升心中是何滋味,他终于从逃避到有了切身实际的感受。
昏昏沉沉中,谢岩听到赵林修问:“如何?”
谢岩想说“不错”,又担心赵林修误会,身体上肯定是疼的,可灵魂跟精神,却醒了。
四周的人散开,谢岩费劲抬起头,鲜血没过眼皮,他不由得闭上一只眼睛,说的话则超出赵林修的预料。
“他……今天获奖,你不去……陪他吗?”
赵林修皱眉,“颁奖典礼一个小时后结束,我赶得回去。”
谢岩点点头:“那就好。”
赵林修蹲下身,神色嘲弄,“谢岩,你别告诉我你又成好人了。”
“我是个烂人。”谢岩低声。
他从小就会为达目的牺牲身边的东西,没什么好修饰辩解的。
赵林修逐渐收敛笑意。
“你要弄死我吗?”谢岩问。
“杀.人犯法。”赵林修说:“我又不是什么土皇帝,你欠再升的还不清,但似乎也只能这样了,谢岩,你要跟王崇天怎么斗我不会管,但再靠近再升,你的下场会比现在惨。”
“嗯。”谢岩点头。
此人卑劣到完全可以“垃圾”来形容,但赵林修这一刻还是在他眼底看到了类似于“清醒”的东西。
赵林修离开了,他得赶去接郑再升回家。
他们会开开心心过好一辈子。
谢岩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出租房走,他已经一无所有了,行李也不多,一个袋子就收拾妥当,然后谢岩搭载最近的大巴,一路往南。
他昏昏沉沉的,抵达目的地后又买了票去隆城,坐票没有就站票,隔着污脏的玻璃往外看时,晨光正好,什么复仇什么功成名就,在他清醒后就再也不惦记了。
谢岩的确一身硬骨头,相比较待在空气难闻,脏乱拥挤的车厢内,他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八个小时后抵达隆城,他又坐了四个小时的大巴,期间喝了两口水,吃了一口面包,继续行程,四周的场景越来越接近于乡村小镇,这么一直走,傍晚时分谢岩在一个小镇停下,他的身体明显不舒服,没办法,找到一个小诊所吊水,还蹭住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谢岩结清医药费,又是大巴车,小面包,拖拉机来回轮了好几趟,最后在一个山口停了下来。
赵林修指派的暗中跟着他的人都要缺氧了,这个逼,真能跑啊!
小路蜿蜒向前,车开不进去,顶多牛车,两侧群山环伺,巍峨耸立,谢岩整整三天没说话,他望着熟悉的小路,眼眶发疼发热,男人像是声带受损,极为沙哑艰涩地说:“回来了。”
群山沉默不言。
第185章 小日常(二)
消息传到赵林修耳中时,临都春风和煦,他站在书房的窗户边,看着楼下的郑再升收拾院子。
郑再升都规划好了,哪边种菜哪边种花。
“行了,回来吧,不用再管了。”赵林修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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