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政已经很少会想起已故的母亲,走了十七年的人,留在这世上的痕迹一天比一天少,只剩他脑子那点回忆。他曾经想过,如果早些注意到母亲的不对劲,体会到她的痛苦,有没有挽回的可能。
他心里清楚,没有可能。
抑郁症不是简单的药物治疗或心理疏导就可以治愈,他没有那么强大的能力去拯救一个受了伤的灵魂,只能眼睁睁地任由母亲的尸体,在他面前一点一点失去温度。
看着病床上努力组织语言的郝立冬,连政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想为对方做点什么,谈不上拯救,只是希望这个人生才刚刚起步的年轻人,能勇敢地直面阴影,走出阴影。
什么猪脑子,郝立冬恨不得锤两拳,解释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干什么,人压根不搭理你,再说穿不穿内裤和大哥有什么关系啊?
他干脆闭嘴不说话,双腿往外伸,同时用左胳膊肘顶着床铺想起来,脚还没沾地就看见连政又拿了他的内裤。
“拍片不着急,把衣服裤子换了。”
“大哥!”
“又疼了?”连政两步过去,单臂托住郝立冬肩膀,“裤子换了再起来,躺下去。”
“我不换啊。”
“换了。”
郝立冬坐着屁股疼,偏连政还按着他肩膀不让起来,无奈躺了回去。他并紧双腿,死活不肯配合,嘴巴跟复读机似的念着“不换不换”。连政从没照顾过病号,主动给人换裤子也是头一回,倒没太排斥这行为,但郝立冬扑棱个没完,够气人的。
他放开郝立冬,将床尾的四脚凳踢到床前,直接在郝立冬跟前坐下与他面对面,开口问他:“昨晚为什么不让护工帮忙?”
“……”郝立冬心里咯噔一跳,不敢去看连政那张冷脸,挪开视线不自在地回了三个字,“不习惯。”
连政看着郝立冬,又问他:“只是不习惯么?”
“是啊,我自己会洗澡,就是手脚慢点,衣服我也会换的!大哥你——”
“郝立冬,我之前说过,生活上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难处,你可以跟我说,其他方面也一样。”
“……”
“你的委屈、难过,都可以,不用觉得在给我添麻烦,”连政尽量以征询意见的口吻,逐步引导郝立冬放下戒备心,“既然叫我一声大哥,那我希望,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大哥。”
郝立冬傻傻地看着连政,难以相信耳朵所听到的,大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和那女人谈妥后,他已经不委屈不难过了,忍不住担心道:“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不开心啊?”
“……”连政愣了愣,郝立冬藏不住情绪的脸上,是对他的担忧。这种时候,这小子居然还能关心起他来,真是伤疤没好就忘了疼。
“还行,”他将话题绕回去,“如果只是不习惯,你可以慢慢去适应,需要帮助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成长的路上,郝立冬遇到过很多坏人,同样遇到过很多给予他帮助的好人。没有抛弃他的外婆是好人,照顾他的经理是好人,替他出头的兄弟是好人,北城火车站那个旅店老板是好人,宾馆前台帮他查路线的姐姐也是好人。
可是没有谁,会像大哥这样,跟他说很多他没听过的话。他突然觉得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如果是大哥,一定不会嘲笑他,不会看不起他。
大哥是不一样的。
“我,我……”
来电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郝立冬卡壳了,瞬间泄了勇气。连政起身摸出手机,见是父亲来电,他看了眼郝立冬,担忧下去的脸上,换上了几分委屈。
他直接掐断电话,又坐下来问:“想说什么?”
郝立冬疑惑:“大哥,你不接电话吗?”
“不重要,”连政说,“说你想说的。”
“……”
“说出来,我才能解决。”
真的能说吗?郝立冬在说与不说之间徘徊不定,他这毛病根本没有解决办法,大哥也不是神仙,怎么解决啊。纠结来纠结去,他想到连政是自己的亲大哥,他们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液,他们是亲人。
如果可以,他想和哥哥一直有联系,偶尔再听哥哥说一些他以前没听过的话。
“我,我那个,那个特别小……我不好意思……”呼,终于说出来了。
郝立冬说得含糊不清,连政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后想起那次在医院,郝立冬嘴巴闭得死紧,只说医生不建议手术,以后不会找对象。
竟是这个原因。
还真解决不了,也安慰不了。他问郝立冬:“所以,不是因为有心理阴影,只是不好意思?”
“嗯。”见连政面上毫无反应,什么都没过问,郝立冬心想大哥果然不会嘲笑他,他就怕对方问他“有多小”,太打击人了,谁不想大一点。
不好意思只是一小方面,他也怕另外个器官被护工看见。
有时候,安慰可能适得其反。但郝立冬躺着一声不吭,把毛病说出来后,什么情绪都在脸上写着,连政沉默了几秒,还是选择安慰他:“小没关系,够用就行。”
男人之间,并不需要过多废话。他的安慰简单粗暴,且直白。
沉闷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郝立冬一次次被惊傻,对着一本正经的那张脸,莫名想笑。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再藏着掖着。
“用不了的,我吃药也没反应。”
“……”
来电铃再次响起,这回得接,连政起身说:“我先接个电话。”
“你接啊,有事就忙你的。”
连政没有离开病房,走到窗前接通电话:“爸,你到了?”
“刚才挂什么电话,我这兜了一大圈,这住院部怎么回事儿?我绕中医那边去了,你过来接我一趟。”
“知道了,我马上下来。”
郝立冬全程竖起耳朵,紧张地偷听着。
不会吧,难道大哥他爸也来了?来医院看他?一大家子都来了吗?大哥家里肯定出了什么事,不然为什么突然支持他报警,连卓说了?
不可能,那垃圾见不得他好,不会说的。
郝立冬已经和生母谈妥一切,他不会追究连卓的责任,也不需要道歉,因为不接受。他不知道对连卓的恨会持续多久,这辈子是不想再见到垃圾了,以及让他难受的人。
卓舒兰答应他下午就会带连卓回北城,从此永不相见,所以他收下了那笔二十万。离开前,卓舒兰握紧他的手,哭着一遍遍跟他说“对不起”,他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难受了,反而轻松许多。
除了连政,他不想再见到连家的任何人。
连政结束通话,转过身,郝立冬已经坐在床上,一脸担忧地望着他:“大哥,你真的没事吗?你,你有什么委屈,不开心的,也可以跟我说。”
“屁股不疼了?”他问。
“一点点疼,好多了!”
“嗯,”连政说,“我爸想过来看你,已经到了楼下,你方便么?”
“……”郝立冬犹豫了下,“能不见吗?翻篇了,我不想计较,也不想报警。”
“好,我知道了。”
门被带上,病房安静下来,郝立冬下了床,缓缓走到窗前。外头太阳很大很晒,他从小就一直不喜欢夏天,因为怕热,家里吹不起空调。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夏天没那么讨厌。至少,他因为中暑,先和大哥在火车站相遇了。
第35章 35.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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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绍宗半只脚才踏进住院部大楼,就被迎面碰上的儿子连政直接往回请,那个叫郝立冬的小伙子累了想休息,翻篇不愿再提了。
大厅进进出出全是人,他走到一处角落停下,了然道:“那让他好好休息吧,我就不上去了。正好跟你交代点事儿,你兰姨和淘淘先上他家去了,我下午带他俩回北城,你在这边多待两天,给他们母子安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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