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幼青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是,眼神真挚坦诚。
他就是这么无耻的人,江霁蓝与阮幼青有缘无份,这个宝贝是他唐荼的,是他一步一步找寻,理解,追逐,倾注所有勇气与真心换来的……所以即使死者复生,他也没必要害怕。
没必要害怕,这是理智告诉他的。
“唐先生?唐先生?”迎他们进来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从不动声色的挣扎中唤醒:“唐先生,厨师准备的差不多,我们要开饭了。”
“啊,好的。”他从容起身,对方面上讪笑一下,顺手接过他捏在手里的杯子,倒感觉不出恶意。唐荼抿了抿嘴唇,也礼貌翘了翘嘴角:“请问您怎么称呼。”
“秦晓然。”那人端着他用过的茶杯递给厨房忙碌的帮厨,转身自我介绍:“是霁……江霁蓝的工作助理,也是……是好朋友。”说完轻轻叹了口气。
唐荼认出了这个声音,这几个月正是这个秦晓然在积极与荼白联系,并且一直不愿透露背后的人究竟是谁。张文彬查到了美术馆是地产商在经营,也知道地产商是华裔,甚至知道大股东姓江。可姓江的人那么多,谁会注意到这个。
没想到此江正是彼江。
这个地产商居然就是江霁蓝的父亲。
阮幼青坐到桌前,仍旧不敢相信眼前的现实。
江霁蓝与十年前差别不大,头发长到齐肩,半束在脑后,眉眼比当年深邃成熟了一点,骨架也稍稍展开一些。
“你,你还活着……外公说你……因为手术后的感染……”
“死了?”江霁蓝笑笑:“差一点,让他老人家失望了。外公他身体还好吗?”
阮幼青点点头,接着沉默。分装好的餐食端到眼前,他不声不响吃下去。清淡的豌豆浓汤顺滑开胃,才吃一口就听到江霁蓝数落他:“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喜欢憋着话不说。想问就问。”
本能让他条件反射一般顺从,他只得放下汤匙:“为什么不联络我。”
明明还好好地活着,哪怕只留个只言片语让他安心也好。为什么这么多年杳无音信,现在又为什么忽然要见他呢。
“我联络过你。熬过那些乱七八糟的并发症能出院已经是半年之后了,我给你家打过电话,你外公听到是我就把电话挂掉了。打多了后来干脆换了号码。还给你寄过明信片,看样子也都被他处理了。”江霁蓝舔了舔嘴唇,絮絮叨叨抱怨,“我这个身体状况也根本哪里都去不了,身边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照顾。起初是家庭医生,后来身体渐渐好转就换成保姆,大学期间……就换成他哥。”他指了指坐在唐荼旁边的那个人:“现在他哥做律师工作太忙,这个小东西就替他哥当我的门神。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做。秦晓然,你说你才几岁怎么就这么婆婆妈妈的。”
“不然呢,一天不好好看着你就作死。”秦晓然跟他对翻一记白眼,要气不气地喝几口汤,而后将汤匙叮一声撂在盘子里。
盘子被收走换上新的,厨师端了热气腾腾的灌汤包上来,一人一个,掌心大小,汤包皮半透明,遇冷稍微瘪下去。
“鲍汁红烧肉灌汤包。”江霁蓝捧着脸看阮幼青,“尝尝看,很鲜的。这师傅在纽约做了二十年的融合菜,这是他的招牌。”
阮幼青轻轻咬开一点皮,滚烫的蒸汽带着浓厚的鲜香涌进口腔,冲击着舌边味蕾。他本能抬眼一看唐荼,那人也动起筷子将包子挨到了嘴边,阮幼青忙冲他喊一句:“烫!”
桌上的人纷纷被他喊住,不知这一句没头没尾是冲谁。倒是厨师好心化解了略显尴尬的气氛:“汤包就是要趁热的呀。”
阮幼青忽然意识到进门之后他由于过度震惊,至今都没有理会过唐荼。
他放下筷子:“哥,这位是……”他脸一热,忽然有种带男朋友见家长的错觉,瞬间有些不好意思,“他是我的……”
“你签约画廊的老板,唐先生,我知道的,年轻有为。”江霁蓝打断了他,冲唐荼点点头。
唐荼也客气道:“哪里。”
“没想到你居然做了艺术家,而且居然在玩玻璃。”江霁蓝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为什么?”
“……机缘巧合。”阮幼青猛然记起他们十年前的最后一次相见,想起了那句,你知道玻璃是什么意思么。十年过去,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已经知道了。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迟钝的少年了。
一道一道菜过去,江霁蓝几乎不怎么动筷子,菜色也跟其他人不同,多是清淡的蔬菜。
“哥你不吃鱼吗?”阮幼青奇怪。他记得江霁蓝过去不这样挑食,于是推了推自己的盘子过去:“要不要尝一下?”
江霁蓝一怔,下意识拿起自己的勺子就要分一勺鱼排,结果被秦晓然一声咳嗽生生制止:“咳,你刚刚吃过虾了。”于是又只悻悻放下勺子。
“你吃吧,我不能吃太多蛋白质。”见阮幼青疑惑,江霁蓝简单解释,“对肾脏负荷太大。”
心脏不好,肾怎么也出了问题……他皱着眉头一个人把鱼排吃完,而后被江霁蓝拖进一边的收藏室:“你看。”
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放了几只天草水母。阮幼青发现昨天刚刚在艺博会上卖掉的,被漩涡缠住的一双水母居然也在这里。他和唐荼昨日懒散了一天,也根本没有询问许涵艺买家信息。
“这个怎么也在这里……”他席地而坐,“早知道是你……”
江霁蓝也挨着他坐下来,与他肩膀碰肩膀,转头问他:“早知道是我怎样?”
原本阮幼青想说,早知道是你就直接送给你好了,可话到嘴边转念一想,他可是荼白的签约艺术家,这钱可并不仅仅是给自己赚的。于是改口:“就给你打个折了。”
“噗。小气死了,我还以为你要直接送我。”江霁蓝顺势将头靠在他肩膀上,“都已经十年了。幼青。没想到十年之后我还能见到你。去年秋天的时候,我在当代艺术网站的亚洲区板块里看到一场个人玻璃艺术展的宣传,见封面特别漂亮就点进去了,一眼就看中了这几只水母。然后点进了荼白画廊的官网链接,主页最上方就是你吹制玻璃的视频……虽然你长大了不少,但我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你。于是我试着联系荼白,想见见你。”江霁蓝说话一如既往,又慢又清晰,还保留了多年前的习惯,会歪歪头冲着他耳朵的方向,“刚到美国的那几年,我很担心,担心我的不告而别会影响你。怕你又变得孤僻,再不开口说话,不愿意相信别人。好在,你没有。”江霁蓝的眼圈闪过水光,“小幼青,你怎么会这么棒,让我在美国也能看到你,知道你过得很好。”
阮幼青五味陈杂。
他没那么好。当初他确实又变得孤僻起来,不容易与人交心,更不愿开口说话,江霁蓝猜测的一点都没错。若不是遇上了唐荼,他便不会有今天的成就,亦不会被半个地球之外的江霁蓝找到,有了十年后的重逢。
“哥,你呢,你在做什么。”
“在帮我爸运营美术馆,偶尔策个展什么的。”江霁蓝扶着他肩膀站起身,不知是不是盘腿坐久了,那人的身形摇晃了几下,阮幼青随手扶住他,那条胳膊上几乎一丁点肉都没有,上臂纤细到他一只手就能大致圈住。江霁蓝顺势在他怀里缓了几秒,“身体不太好,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生意根本帮不上忙,就养着呗。这次签证签了多久?要不要多呆一阵子,我跟唐荼聊聊,可以顺便给你办个展,反正有现成的地方,我父亲也认识不少画廊与藏家。我看过你的作品,和纽约这边还是有差别的,带着东方的淡雅气韵,应该会很受欢迎。”
唐荼远远望了收藏室一眼,阮幼青他们进去之后并没有关门,不过没有受到主人的邀请他也不方便厚着脸皮跟进去,人家两个人的久别重逢他无权搅扰,何况他一点也不想再看到江霁蓝一脸痴迷地盯着阮幼青上下打量。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