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麟的一头黑发被剃光了,嘴里插着管,氧气面罩下是一张憔悴而虚弱的脸。露出被子的右手指上夹着血氧饱和度仪,左手手背插着静脉输液针,裸露的手臂上还有两块淤青。
视野在一瞬间变得模糊,陈洛愉转开脸,微仰着头强迫自己冷静,缓了一会儿后才转过来,掀开被子一角检查导尿管的安置,确认过没问题后,他给陈飞麟掖紧被角,却迟迟没有抬起头。
从得知陈飞麟出事到现在,他一直都没机会与陈飞麟独处,现在终于没有外人了。
松开拽紧被子的手,他把右手的小指伸到陈飞麟右手边,轻轻勾住了那人的小拇指。两个人的手都很冰凉,但牵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一定会慢慢暖和起来的。
第117章 登对
在车里坐了许久,刘丽亚还是怒不可遏,一掌拍在了方向盘上。
她真的没想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陈洛愉居然还能记起陈飞麟,记起也就罢了,两个人居然还有感情!
陈洛愉刚才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在威胁她,如果她不同意呢?陈洛愉要怎么做?
刘丽亚太了解这个儿子了。在生病之前陈洛愉就很有主见,他认定和想做的事没人能拦着,否则也不会在陈方文与邓弓的事情上那么固执。
可抛开性别不说,现在的陈飞麟是个囚犯,不管他是以什么方式提前放出来了,毕竟坐过牢有案底,这样的人回到社会能有什么作为?!自己的儿子好不容易稳稳当当地做了两年医生,眼看着赵韫儒把他当接班人来培养,他怎么可以这么儿戏地对待自己的前途!
刘丽亚越想越觉得不能再放纵陈洛愉错下去,她必须阻止这件事。
但她又该怎么做?
当年把陈洛愉送去矫正治疗,结果因为意外导致了陈洛愉脑部受伤,她一直心有余悸,不可能再重蹈覆辙。
瞪着前面的限高装置,她还没想出办法便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
看到来电的名字,她深吸一口气,又清了清嗓子才接起来。
“丽亚,你和洛愉出发没?”
“没有,”刘丽亚烦躁地握紧方向盘,“我刚去医院接他,他太忙了走不开,今年应该去不了了。”
邓弓问道:“之前不是说请好假了?”
“他们做医生的很多突发状况,也不是他可以决定的。”
“行吧,我估计还有一小时就到恩施了,你是直接过来还是我开回去?”
今年邓弓的儿子去了国外和家人过节,邓弓就特地空出时间陪着刘丽亚回去看孙红,再和陈洛愉一起过年。本来这是刘丽亚安排好的惊喜,现在突发状况,惊喜变成了惊吓。刘丽亚并不想邓弓回来撞破一切,忙道:“我过去吧,等看完我妈见过了那边的亲戚再回来。”
邓弓说:“那我就在之前说好的地址等你。”
挂断电话,刘丽亚后仰着头枕叹了口气,现在邓弓还在老家等着,她也顾不上陈洛愉这边了,等邓弓回北京后再说。
陈初燕在下午一点回到医院,她和小高警官在外面吃了午饭过来,特地给陈洛愉带了份麦当劳的板烧套餐。本来陈洛愉没有食欲,但是看到麦当劳的纸袋,又想起当年陈飞麟请他吃麦当劳的情景。
那个桃花挂件早已不知去向了,不过不要紧,送桃花的人已经回到他身边,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很长的未来可以继续在一起。
吃完汉堡,陈洛愉带着陈初燕去了酒店。陈初燕和小高警官住在双床房,他睡对面的大床房。看陈初燕放下行李袋开始收拾,他想起自己已经两天没洗澡换衣服了,连药也没吃。
控制精神疾病的药物一旦开始服用就不能随便停,可他不想回家看到刘丽亚,便去精卫中心找杨主任重新开药。
他有一周时间没来复诊了,见他神情萎靡,杨主任倒了杯水,和他一起坐在会客沙发上,问他是不是遇到了烦心事?
杨主任是他的主治医,又知道他的很多秘密。此刻坐在熟悉的环境里,面对杨主任关切的问询,他忽然就觉得疲惫极了,心里堵的那些东西迫切想要找一个出口倾倒。
他靠进柔软的沙发椅背里,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母亲发现我和以前交往的对象和好了。”
“是你母亲不允许你们在一起的那位?”
陈洛愉点点头,随后又抬起脸看着杨主任:“就是我喜欢的那个男的。”
杨主任道:“那你母亲现在是什么态度?”
把水放回桌面上,陈洛愉前倾身体,双手肘撑在膝盖上,用力抓了抓头发。杨主任在一旁观察着,看他渐渐涨红的侧脸和脖颈,便明白刘丽亚肯定还是反对。
尽管猜到了,但是杨主任没替他说出来,仍旧在等着他主动表达。
陈洛愉把头发抓到毛躁了才停下来,他盯着鞋面上的一点污渍,浑浊的圆点像极了血液凝固后的颜色,在眼前逐渐扩散成模糊而不清晰的镜面。镜子中间是躺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的陈飞麟,随后一晃,又变成了一幕他不曾见过的危险画面。
老吴说,陈飞麟头上的伤是被撞在石壁上导致的。能撞成那样,可见得有多危险,多痛!
他用右手抵住额头,蜷缩着弓下身,肩膀在微微发抖:“我不会再管她怎么想,”陈洛愉的嗓音变哑了,说的话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她现在的另一半也不是我能接受的,但我从没有强迫他们分开。”
“如果她还是觉得我在给她丢脸,她可以当做没有我这个儿子。”
走到精卫中心大门时,天空正在下雨。
陈洛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这场雨没有变小的趋势,便把外套上的帽子戴在头上,走到街对面卖椒盐馓子的小摊贩前,刚说了要三份馓子,老板就笑呵呵地对他道:“小伙子又来了啊。”
陈洛愉微微一怔,老板继续笑道:“你上次在我这里买了两份馓子,也碰巧是下雨天,不记得啦?”
他自然记得,这位老板就是他第一次来找杨主任时见过的阿姨,四五十岁年纪,头上扎着块花头巾,笑起来很淳朴,脸上还有两块红红的晒斑。
“今天没带伞啊?”阿姨给他装了三份,怕潮了还用两层塑料袋打包。陈洛愉拿出手机扫码付款,接过来说:“出门匆忙,没顾上看天气。”
阿姨瞅了瞅他的脸,问道:“你这脸色不太好,是来看病的吧?”
陈洛愉不想多说,但眼前这位阿姨总能让他想起陈飞麟的母亲。他拿着还有余温的椒盐馓子,忽然就觉得肚子很饿了,于是打开塑料袋,掰了一块塞进嘴里。
见他大口地吃着,阿姨绕到他旁边,拉了拉他的袖子:“你站进来点,别淋着了。”
推车上支着一把蓝灰色的大伞,陈洛愉往里站了点,点着头说:“谢谢。”
他口齿不清地说着,配上显乖的长相,看得阿姨又笑了,从推车旁边挂的塑料袋里撕了截卫生纸递给他:“快擦擦嘴吧,都吃到鼻子上了。”
这种卫生纸面料粗糙,颜色灰白,阿姨捏着卫生纸的手指头关节肿大,好几节都变形了。这样的手陈洛愉在陈飞麟的老家见过,陈飞麟母亲的手指关节也有些变形,和刘丽亚那双白嫩细长,还做着精致指甲的手比起来是天壤之别。
他盯着看了片刻,伸手接过,又说了句谢谢,然后把卫生纸放到鼻尖和嘴唇上擦了擦,对折之后放进口袋里。
这时来了一对高中生,阿姨给他们包好了,刚递过去又来了两个男大学生,同撑着一把伞,两人手臂挨着手臂。
买的时候高个子那位说来两份,另一个戴圆眼镜的按着左脸说牙痛吃不了那么多,高个子就说牙痛你还想吃,圆眼镜幽怨地看他一眼,高个子不说话了,掏出手机扫码付款。圆眼镜接过袋子,掰下第一口递过去,高个子让他自己吃,圆眼镜不收手,高个子只好接过来,两人一块边走边吃。
望着那把伞下的两道背影,陈洛愉有些恍惚了,他想到那一年还没在一起的他和陈飞麟,看在有心人眼中会不会也是这样登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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