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虽然西域商道的利润的确有那么一点多……
但以皇帝这样的雄主而言,仅仅躺着收税还绝不能满足,必定要将整条肥得流油的商道都握在手心,卧榻之侧无他人酣睡,那才是真正的心满意足。而今房杜二人以“技术扩散”为辞,间接为皇帝熊熊野心提供了借口,那简直是瞌睡送上了枕头。
“所以陛下是要在西域中严加查禁么?”李丽质低声道:“听说要往西域屯田驻军,莫非正为刺史?”
当然,理智最想问出口的还是,她这个封邑特地被安排在陇右的公主,莫不成也要掺和到将来这查抄货物,封禁“技术扩散”的国策中去?
——难道煌煌大唐帝女还成设卡收税、抄家查封的了不成?
抄了家之后能分几成啊?
太子摇了摇头。
“自然不是。”李承乾语气平静:“就以大唐而今这点人手,撒到茫茫西域就和云梦泽撒了把盐差不多,那但凡要有点用,也不至于一点用没有。纯属浪费国家俸禄而已。所以陛下的意思,还是堵不如疏;与其派重兵堵塞商路两败俱伤,还不如朝廷自己下场,引导异域的风潮——商人逐利而动,贩卖什么只不过是看贵人们的所需所求而已。只要能变革西域贵族的心意,那也不至于忙着追缴禁物了。”
“譬如吧,相比起钢铁、蚕茧,乃至未来的火药等等,大唐更愿意售卖的,还是丝绸、瓷器、茶叶,各色各样精巧绝伦的器物、首饰。甚至什么诸子百家、诗词歌赋,都一并欢迎挑选,西域要多少朝廷卖多少,绝不推辞;连过往的关税都可以削减一半,尽其所能的供应诸位贵人们。——所以,与其让西域汲汲于刀剑钢铁这样的凶器,还不如派一位手段高明的人物去收拢人心,引导着这些蛮夷领略中原种种高雅华美的品味,能够欣赏种种金玉锦帛的美……”
“用天幕的话说,这叫什么来着?——喔,文化输出。”
李丽质缓缓、缓缓抽了一口凉气。
长乐公主之所以倒抽凉气者,其一是为这前所未见的所谓“文化输出”,其二则为太子这长篇大论背后隐伏的言外之意。
“……大哥。”她艰难道:“你说这输出文化的人选,该不会是——”
“以当今的身份,地位,还有谁比你更合适?也只有堂堂公主,才能震慑住那些捧高踩低的蛮夷嘛!”太子笑意盈盈,径直开口,打断了亲妹最后的妄念:“所以,以后母亲会亲自的培养你,什么品茶赏花、作诗吟赋,乃至首饰衣衫狩猎玩乐,都要一一的学起来,将来到了陇右到了西域,才能拿捏住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广大我大唐中国的品味与风采,让他们玩物丧——懂得生活嘛!”
他轻轻一拍公主肩头,公主随之一晃,被这人生的重击拍得几乎栽倒在地。
“喔对了,陛下还说了,仅仅是瓷器玉器这些俗物,还未必能满足那些西域的权贵——毕竟都是见过荣华富贵的主儿嘛,还是得从心窍上打动这些俗人。所以呢,以后朝中但凡有文采出众犯下过失的士人,我都会为你留意着,只要堪用的,就可以减免了罪过发往西域,让他们舞文弄墨,震慑蛮夷去。”
说罢,太子从袖中抽出了一张小小的白麻纸,当头正是东宫亲笔的蝇头小楷:
“王勃”、“卢照邻”……
第76章 大唐后世谈(八)
“快些!快些!”
管事宫女的催促一声比一声急促,怀抱着各色锦盒的宫人低头匆匆行过,仪态却兀自端方平正,不敢有一丁点的东张西望的怠慢——虽尔如今远在陇右,但她们依旧是朝廷贵人精心挑选来的耳目心腹,责任重大关系至深,因而一举一动都仍旧是宫中的规制,整整有序一丝不乱。
十数名宫女逶迤走过朱红长廊,依次将锦盒捧入了小小偏殿之中,彼此俯首垂目,不敢稍有瞻望。
但尽管垂眉低目,可顾盼时稍一眺望,仍然被满殿的金碧辉煌刺得有些睁眼不得——虽尔不过是凌晨卯时五刻,但当熹微的晨光自窗内射入之后,依旧将殿中的金箔银箔百般珠宝照射得熠熠生辉,几乎有摄人心魄之感。
在此摄人心魄的熠熠彩光之中,为珠宝金玉所环绕的帝女便愈发不似凡人了,当清晨的阳光在华丽繁复缀满珠玉的礼服上折射出氤氲彩气之时,那艳美庄严的容色俨然超凡脱俗,任何一个俯首踏入殿中的人,都会怀疑自己是在参拜九天玄女。
但九天玄女晃了晃满头的珠翠饰物,却骤然开口了:
“爷爷的,什么时候才能画好妆?”
身边侍奉的女官立刻下跪了:
“公主慎言。”
“慎言什么?”公主不以为意:“我杀过废过流放过这么多人,还怕说几句脏话么?姑姑也太胶柱鼓瑟了。”
女官依旧俯首不起:“公主是大唐的公主,请公主慎言。”
是的,大唐公主就是不履凡尘的天上人,天上人可以杀人废人流放人,但唯独不可以说脏话。
“——好吧好吧我就随意一说,请姑姑不要转告我娘。”公主无奈了:“所以还要画多久?”
“还有一个时辰。请公主静侯。”
公主嘴唇开阖,她很想再发表一下感想,但既然不能说脏话,那就实在没有可说的了。
眼见帝女神色不愉,贴身侍奉的女官双手轻招,身后梳妆的宫人稍稍停顿,身前却有宫女俯首快步而来,双手捧上一份绢帛,在公主眼前小心展开。
“这是此次宴饮的名单。”女官轻声道:“殿下,您看……”
李丽质的注意力果然从这冗长而无聊的化妆粉饰中转移了。她目光向下移动,逐一扫过绢帛上那些更为冗长枯燥,不知名所云的音译名字。
好吧,更无聊了。
·
是的,宴饮。
这是自长乐公主及笄以来,西域乃至整个陇右最为盛大而隆重的典仪。每年九月中旬,秋高气爽之时,常年居住于长安帝都的镇国长乐公主都会辞别中原皇帝天可汗陛下,奉命巡视自己的封邑,并代皇帝赐宴。这场宴饮将会持续半月之久,而自陇右西域乃至漠北,一切德高望重威名赫赫勋贵豪门都会被邀请入宴会,享受这中原皇帝陛下天覆而地载的恩德。
中原朝廷的赏赐本不算罕事,西域诸国的国王也曾入长安朝见天子,亲眼见识过当世第一城池的繁华富丽;但纵使如此,长乐公主于封邑召集的宴会仍旧光辉灿烂而炫人耳目,但凡有幸与宴者,无不是目眩神迷翘舌难下,乃至于魂牵梦萦到夙夜难寐的地步。
是的,即使对见多识广的贵族而言,公主的宴会也太过于新奇、绚丽、匪夷所思了。那绝非只是庸常宴请中金银器皿珠宝绸缎毫无意义的堆砌与装饰,而是不亚于皇宫内廷的富贵与繁华。整个中原最高雅奢靡的享受在半个多月的聚会中依次铺陈开来,宾客们在主人的带领下逐一领略长安皇都的风尚;无论是品鉴美食美酒、赏玩古董珍宝,抑或是吟诗作赋歌舞助兴,乃至于品茶赏瓷狩猎赌赛,每一样都尽态极妍妖娆妩媚,乐趣无穷而回味无限,真真是穷尽了这个时代一切人类所能意料的享受,迥然超乎常年僻居西域漠北,平生只知饮酒的诸位土嗨贵族想象之外。
正因为这匪夷所思的享受,仅仅参与了一次宴会之后,大小官吏贵戚乃至国王们色授魂与,几乎立刻沉浸于了大唐那宽广辽阔的文娱产业之内——毕竟,在公元七世纪的中古时代,当大多数城邦与国家都在饥荒疫病与兵灾中苦苦挣扎时,恐怕也只有大唐,天可汗统领下的大唐,可以轻而易举的提取出这么多的农业剩余,养活这么多这么广泛的娱乐方式。而当同样为饥荒疫病兵灾所苦,生活枯燥无味到只能看野马呲牙玩的贵族骤然体味到这丰富多彩眼花缭乱的大唐风采时,那冲击可想而知。
某种意义上,这是更先进的物质文明彻头彻尾的碾压。西域地处商道,本来并不缺乏黄金珠宝各色珍玩,但同样的金银珠玉乃至宝石首饰,却一定是大唐工匠所亲手加工的,更为绚丽夺目光彩耀人,远远超出于那些只是经过粗糙打磨的原生矿石;不仅如此,即使西域贵族们最为钟爱的马匹与美酒,大唐也永远能推陈出新,别出花样:长安皇家的驯马师精通繁殖骏马的技术;而美酒——美酒,当国子监的几位博士终于搞出蒸馏工具之后,以原始发酵手段酿造的酒浆就再也无法与人为提纯的烈酒相提并论了。而西域诸多贵族染上酒瘾,也不过是区区一两年的功夫而已。
上一篇:伏黑家的小儿子今天也在打网球
下一篇:四皇红发的女儿认我当爹很合理吧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