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半年之后,玉求瑕执导的第一部 电影问世。
第49章 掘墓人18
让玉求瑕狂揽奖项、一战成名的作品《十八》, 被很多媒体称为《洛基恐怖秀》在本世纪的复活、邪典电影的集大成之作,使世界各地无数影迷为之癫狂。
但大多数的影迷并没有看过的、玉求瑕的处女作,是一部比《十八》更年轻、更朋克、更怪诞、更张扬的邪典电影, 因为突破普罗大众的底线,一度只能在网盘流传。
而方思弄,自然是第一批观众之一。
第一次看, 他全程没有说一个字,电影弹出演员表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冷汗已经打湿了脊背,比看法斯宾德和特吕弗时更绝望。并非因为玉求瑕在艺术造诣上已经超过了大师们,而是因为玉求瑕是个活生生的人就在家里等他, 可他却不知道玉求瑕的灵魂中竟然埋藏了这样多的痛苦,简直可以说是一片废墟。
在电影结束的刹那他回忆起半年前那座路灯下落雪的雕塑, 在这一刻才确信玉求瑕是真的想死。
作品不会说谎,他知道玉求瑕已经来到了悬崖边缘。
从那之后方思弄就开始恐惧, 理论上来说他并不惧怕死亡, 毕竟他在十八岁的时候险些就投入它的怀抱, 他只是不想让玉求瑕死,在他眼里玉求瑕那么完满, 美丽、富有、才华横溢,一出生就拥有很多人一生也无法拥有的一切……如果连这样的玉求瑕也要自杀, 那这个世界要怎么存在下去?
博尔赫斯讲爱一个人就是创造了一种信仰,玉求瑕就是他的信仰,如果玉求瑕死了那支撑他的东西也将不复存在,所以玉求瑕濒临悬崖,就等于是他濒临悬崖。
生活在岌岌可危地继续着,渐渐的, 他意识到玉求瑕之前说过的很多事都不是随口一提,比如说“睡觉必须平躺双手合于腹间的家规”,听上去那么匪夷所思,但它们都是真的。
它们像钢鞭一样层层捆绑、鞭挞着年少的玉求瑕,让他即便在离开家、离开家人的阴影后也经年累月地保持着那个殉道者一般的睡姿,他带着童年的累累伤痕进退维谷,一直也没能走出来。
方思弄一直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守着玉求瑕,希望能将他渐渐拉离那道悬崖边缘。
可玉求瑕何其敏锐,天才导演的观察力和感受力可以说比在世的绝大多数人都敏感,他很快发现了方思弄的这种恐惧,给出的反应却是破罐破摔。
就像被揭开假面的演员,已经放弃了伪装,而逐渐袒露出真实的面目。
大概在在一起第三年前后,玉求瑕经常把死这件事挂在嘴边,再到后来,已经几乎成了一种口头禅。
比如看着池塘里枯萎的荷花,他会说:为了等着看它再开一次,那就再活一年吧。
方思弄有时会发脾气不理他,而玉求瑕只会大笑后说:“你越这样,我就越想去死一死了。”
大多数人可能会把这种话当作说笑,或者某种调情手段,但方思弄身体里的那种恐惧冰冷严整,他知道玉求瑕没有在说笑。
他也知道,玉求瑕知道他知道。
所以他想不明白,玉求瑕为什么依然要这么说,好像就只是为了刺伤他,以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为乐。
他也时常会唾弃自己,为什么已经这样,还是那么无药可救地爱着玉求瑕。
然后,那一天来临了。
他在例会上发现了那两通未接来电,然后疯了一样回到了家,在浴缸里发现了躺在红水中的玉求瑕。
那一刻他只听见身体里的一声呜咽,还有如命运降临一般到来的平静。
他听见自己身体里有一个声音说:这一天终于来了。
他跪在浴缸边上,并没有像那个幻境里一样去查看玉求瑕身上的伤口,只是俯身抱住了玉求瑕冰冷的身躯,然后在心里演练了自己的一百种死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了一声心跳。
在医院里醒来的玉求瑕不承认自己是自杀,声称自己只是失眠,又喝多了酒,仍是睡不着,后来就找了安眠药来吃。
他说什么方思弄都应着,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多的一个字都不说。
冷战持续了一个多月,玉求瑕投降求和:“宝贝,我错了,我以后不会这么不小心了,你要怎么样才可以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我只有一个要求。”方思弄沉默良久,非常平静地说,“如果有一天你决定去死,提前告诉我。”
玉求瑕垂着眼睛看着他,好久,然后慢慢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
“好。”
两年后,方思弄得到了那一张分手信。
[我要离开这个世界,狗屎。]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方思弄以为自己可以像自己想像的一样,平静地接受这件事。他应该该干啥干啥,或者待在家里,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等别的随便哪个人来告诉他结局,他就可以开始做接下来的选择了。
可他没做到。
他疯了一样地找了玉求瑕三天三夜,在社交平台请求了一切帮助,只求找到玉求瑕的人。
而消息也确实来自于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同窗,那个毕业后就只有一两次联系的号码接通,同窗压得很低的声音响起:“方思弄,你是在找玉求瑕吗?我现在在‘仙濡’,好像看到玉求瑕在和汪制片谈事情。”
“哪个汪制片?”
“汪越儒。”
汪越儒是现在国内最炙手可热的商业制片人,手底下烂片无数,票房纪录却让人咋舌。后来玉求瑕和他合作了一部商业片,不出所料地赚得盆满钵满,双方皆大欢喜。
而方思弄在看到那封信的几个月后靠一套名为《溃烂》的摄影作品在摄影和时尚界双爆走红,在这期间他可以通过各种渠道——新闻、狗仔或者粉丝社群——确认玉求瑕还在活蹦乱跳。
他们一直没有见面,也没有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消息。
后来,在玉求瑕和汪越儒合作的那个商业片上映之后没多久,方思弄却忽然得知自己能得到拍摄《溃烂》的机会,是汪越儒从中牵线。
很多事情都以一种非常离奇的联结串成了一线,他终于去找了玉求瑕。
从看到那封信之后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这一年来他没日没夜地工作、暴瘦三十斤、最近一个项目还在印度拍摄,现在黑得像一只猴子,脸颊还被晒伤了破着皮。玉求瑕却跟一年前,不,跟他们初见时都没有什么两样,美丽得不似凡人,举手投足间也见不出一丝创伤。
他问玉求瑕《溃烂》的事情,玉求瑕并不怕承认,并轻描淡写地当着满屋子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告诉他是分手费。
那是“分手”这两个字第一次落在他们中间的日子,哪怕结局其实在一年以前就已经敲定。
他落荒而逃。
在“戏剧世界”降临之前,他有太多的问题都没有搞清楚,比如那笔莫名其妙的“分手费”,比如那封信,最重要的是那封信——时至今日他依然不能理解玉求瑕写那封信的用意,他始终不相信玉求瑕只是为了戏弄他。玉求瑕身上其实还留着那个噩梦般的家族深深刻在他骨血里的贵族气质,除了对自己,对其他所有人都会留有余地。这么些年来,被玉求瑕深深吸引泥足深陷的男男女女犹如过江之鲫,但他处理得向来利落又坦然,也时常带着温情,从不让任何人难堪。
所以,哪怕发生了这么多事,方思弄也依然坚信,哪怕玉求瑕不爱他,也不可能对他这么残忍。
他曾以为这些未解之谜在他有生之年都不会再得见天日,他做梦也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一个“戏剧世界”降临在他们身上。
在那最后的零点几秒钟,他说出了这个回答:“我曾经决定自杀,并为此做好了确凿的准备。”
话音落下的瞬间,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求生,还是想求死。
玉求瑕曾经用这个方法伤害了他千百次,而他,在最后这个生死关头,如果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他也想试一试。
他的余光一直关注着侧面的丁听蓉,只见她一直低垂着头颅,没有任何要动作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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