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什么玩笑?你觉得我会愧疚?”玉求瑕忽然笑了一下,半边脸上是被眼泪冲刷出来的血痕,像雪原上流出忘川河。即使如此狼狈,他的笑容依然有着撼动人心的力量,让方思弄的五脏六腑都疼得蜷缩起来。他带着那个锋利、邪恶、艳鬼一般的笑容凑近,眼中再次迸发出瘆人的亮光,“方思弄,在一起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有多自私?”
他的手慢慢攀上方思弄的脸,冷得像一条蛇:“我只是……不想死了。”
“多么可怕啊方思弄!因为你!因为虚无飘渺的……爱情?我动摇了!我之所以成为我的意义!整个被你动摇了!我怎么还敢跟你在一起?”他嘶吼道,声音不大,只是嘶哑,“在爱和我自己中间,我选择我自己。”
之后,他似乎再次筋疲力尽,往前一倒,倒进方思弄怀里,脸颊贴在爱人的心脏上。
他用尽了力气,声音虚软地继续:“方思弄,你听好了,我永远不会和你在一起了。我不怕承认我爱你,但我首先必须是我自己。我永远、永远不会再和你在一起,哪怕是‘这件事’完全结束,而我们都还幸运地活着的话,我也要远离你,我发誓!我必须离开你,只有离开你我才会是我自己,我的誓愿、我的仇恨、我坚持到今天的一切,才有意义。我不能、我不能、不敢再和你在一起!你明白了吗?”
“你爱我吗?”方思弄直愣愣地打断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爱我……所以要离开我吗?”
玉求瑕趴在他怀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对,因为爱你,我变得不是我自己。”
方思弄似懂非懂、云里雾里地点了点头,而埋在他怀里的玉求瑕看不到。
方思弄晕晕乎乎地想了想,没有完全想明白,一个问题又跳到喉咙口,呼之欲出:“你如果爱我,为什么要让我这么痛苦?”
但随即他想到了那个梦,梦中的玉求瑕泫然欲泣,亲口说着“爱对我来说,是痛苦”。
他又想到了玉求瑕的那些电影,那些在最幽微的部分展现的疼痛,那些被击中的心灵。他从来不愿伤害玉求瑕,因为他知道玉求瑕有多敏感,没有这么敏感的人拍不出这样的电影,而这样敏感的人最不缺的就是感受痛苦的能力。最细微的伤口都能轻易往下溃烂,烂到遍体鳞伤,烂到触及灵魂,玉求瑕用这种疼痛活着、创作着。
合理。
旋即,他自我确认道。
确实是合理的。
玉求瑕眼中的爱是痛苦,因为玉求瑕爱他,所以也把痛苦带给他……合理,很合理。他好像可以接受了。
从头说起,玉求瑕从来就是毒药,他也从来都知道,所以今天的所有挣扎折磨,都是他追求来的,是他应得的。
他决定追逐玉求瑕的那一刻,难道是在追逐幸福吗?追逐一个富有、英俊、温柔体贴的爱人吗?
当然不是。
任何一个看到玉求瑕的人都会瞬间意识到,要和这样的人在一起,需要迎接的未来一定与安宁、平和、温情无缘,而是一种遍布荆棘的人生。
玉求瑕本身就是一株致命的毒荆棘,就像他笔下的人物,颓然绝望,却总有一个时刻会以近亿度的烈度燃烧。
而自己今天所遭遇的一切,只能说是,求仁得仁。
他把玉求瑕抱得更紧,偷偷地、悄悄地吻了一下玉求瑕的发顶,轻声道:“我知道了。”
他似乎忽然找到了一种久违的平静,一种近于死亡的和平与自由。
这时,他感觉到玉求瑕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胸口,感觉到玉求瑕的呼吸的热度,然后听到玉求瑕说:“……可是我想你。”
下一刻,方思弄只听见身体中一声巨响,那种和平与自由只存在了短短几秒就轰然崩塌,巨响之后的是尖啸,那株毒藤在他身体里咆哮,让他觉得自己几乎要从内部四分五裂爆炸开来!
他扳着玉求瑕的肩膀把他抓离自己,用了很大力气,自己却比对方还要疼,他摇晃着玉求瑕,把玉求瑕推倒撞在躺椅上,欺身压上去,再也遏制不住,凶戾地哭喊道:“想我就和我在一起!”
玉求瑕置若罔闻,只是静静看着他,方思弄在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像一只炸毛的野兽,他愣住了,然后慢慢冷却。
等最后一根毛平息下去,玉求瑕说:“我永远想你,所以你不许死。”
方思弄颓然地跪着,低垂头颅,脊梁弯曲,像一尊死去的石像。
玉求瑕摸了摸他的脸,道:“我不许你死,你听见没有?你答应我,你发誓。”
方思弄还是没动。
他早已开始拖延自己的问题,期盼死亡能解决一切,可连这玉求瑕也想要剥夺。
玉求瑕又等了他一会儿,侧着弯下身,从下面去看他的脸,又说了一遍:“说。”
“好。”方思弄放弃了一切抵抗,在名为玉求瑕的命运里放任自流,“你说什么,我的回答都是好。”
他们静静相对,就这样待了很久。
“太冷了,玉求瑕。”方思弄说,“我们进去吧。”
这次玉求瑕没有开口,方思弄当他默许,直接把他抱进了屋子。
玉求瑕的房间地上都是碎掉的玻璃,他就把人抱到了自己的房间床上。
玉求瑕冻得像块冰,即使进了有暖气的屋子也迟迟没有暖和起来,方思弄想用被子把他裹起来,可一大半都被他压在身下,方思弄去扯的时候他却不让,反手将方思弄也拖下来,脸正砸在他的胸膛上。
“我虚有其表,皮囊下面都是腐烂的伤口,我憎恨养育我的人,我害怕我的爱情,我肖想死亡又放不下仇恨,前方是条死路,我看不见日出,我与我应该成为的样子背道而驰。”他抱着方思弄眼睛却不看他,而是直直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现在,你见到我了,方思弄。”
第113章 幕间17
方思弄费了很大劲把玉求瑕安顿好, 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打算直接走,就像当年来这里的时候一样,就是步行他也可以离开, 反正一回生二回熟。
而就在他起身的时候,玉求瑕若有所感,忽然一把揽着他的腰一扯, 让他直接跌进了被子里,他的后背撞进玉求瑕的胸口, 感觉到玉求瑕在狠狠颤抖。
玉求瑕的双手紧紧箍着他的腰腹,脸埋在他的后颈上,呢喃道:“太冷了, 你不要走。”
他知道玉求瑕在哭,也无怪玉求瑕之前见到他哭时那么惊讶, 因为在过往的相处中,玉求瑕无疑是更能哭的那个, 他在外面风度翩翩, 在方思弄面前却从来不会压抑自己的情绪, 哭笑肆意,写剧本的时候都会流泪, 方思弄应该说是习以为常,却还没能麻木, 玉求瑕每次一哭,他整个人都跟着心焦,虽然不大会表现出来。
他现在依然拿玉求瑕没有一点办法,他早就把命运交给他了,他没有办法。
他默默翻了个身,与玉求瑕面对面, 伸出手回抱住哭泣的爱人……爱人?他在心里犹豫了,他们现在还称得上爱人吗?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关系?
天亮以后,他确认玉求瑕还在熟睡,就悄悄离开了。
经过昨晚,他终于更理解玉求瑕,可这种理解分毫不能消减他的痛苦,他怨恨命运的残酷——他不舍得怨恨玉求瑕,就只能怨恨命运——叫他们明明相爱却只是拥抱都会剧痛,他昨天晚上每一口呼吸都是疼的,他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
他逃命似的离开了那栋深深大宅,心中当然也留有一丝疑虑:如果玉求瑕醒来没有见到他会怎么样?会是什么心情?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当然玉求瑕是个成年人似乎不需要他来操心,可他就是忍不住会想这些。
然而这些疑虑最终没能打消他离开的念头,他自身难保,再不离开就要窒息在这里了。
逃走之后玉求瑕并没有找他,甚至没有打一个电话过来。
在家里躲了几天之后,方思弄回到了剧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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