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庭这才转回头,将目光落在那仍自乱转的罗盘上,众人只见他口里念念有词,仔细去听,只依稀听得两句什么“日月清明,五星合度,慧星不殃,风气调和”之类的话,一时都真以为他有什么门道,不敢再出言搅扰。
贺兰庭念了一阵,才盯着那罗盘看了许久,道:“乾位,西北。”
楚玉洲依言将灵舟前行方向调整。
众人本来对这么个不过十几岁、又受噬魂种影响,记忆不全的少年将信将疑,但见他行事虽然古怪,却好像也有章法,想贺家的阵法之术本就诡谲难测,似乎倒也不足为奇,便任他继续调整罗盘,时不时的对灵舟行进方向做出改换。
谁知这么走了近一个时辰后,海面上当真景色渐换,原本一望无垠、波浪万丈的平阔海平线渐不可见,灵舟似乎驶入了一片礁屿之中。
众修士极目望去,但见原本一片黑云密布的天空,云层虽然依旧厚重,其中却能依稀透下几缕浅光——
一束束夕光在海面上的天穹中交汇,这景致像是黑暗中甫然漏入光明,叫人几乎看的失神。
有修士道:“咦,这些岛礁生得好怪,光秃秃的,也不长什么草木,难道这就是贺兰仙岛不成?”
玉阳子道:“听闻贺兰仙岛云缭雾绕、美不胜收,乃是一方人间仙境、世外桃源,怎会是这副模样?”
那修士道:“道友这么一说,瞧着确然不像。”
语罢喊了声“贺公子”,想要问问贺兰庭现下灵舟所到何处,贺兰庭却仍自抱着那罗盘念念有词,似乎还在推算方向,那修士见状也只得作罢,不去打扰他,只道:“……兴许咱们所到的,还不是贺兰仙岛,而是仙岛外围。”
这灵舟上诸多正道各门派修士,其宗门大都在内陆地域,对海上情形并不熟习,沈忆寒却是自小在琴鸥岛长大的,在海上的方向感远远强于他人——
此刻旁人都一无所觉之际,他便已隐约发现,方才经过的一块礁石,似乎……他们已经是第三次路过了,但若说他们其实一直在同一片海域,周遭海景却又的确在变化,他们沿途经过的礁屿的确是越来越大,从感觉上……也的确是进得越来越深。
尽管如此,沈忆寒心中仍是隐约觉得不对,正想开口,谁知在场除他以外,却也有另一人觉出了不对。
照深忽道:“贺公子,灵舟所行方位似乎不大对。”
贺兰庭抬目,“啊”了一声,脸上颇有些被打断后的茫然,半晌才道:“……不知何处不对?晚辈实是按照家中所教的法子一步一步寻位的。”
照深并未回答,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道:“贺家家传阵法,的确是精微玄妙,公子年纪轻轻,还不能将其掌握,亦是情有可原。”
说到这里,却不继续说贺兰庭所定的方位,究竟哪里不对了,只转目对楚玉洲道:“楚掌门,还是请萧夫人施问灵之术吧。”
以照深的修为地位,此言一出,比起相信贺兰庭,楚玉洲自然不会质疑他的判断,略一沉吟,便转身看向萧亭山与陆雪萍,道:“既如此,还要仰仗采萍仙子了。”
萧亭山与妻子对视一眼,这次并未阻拦。
陆雪萍脚步一顿,走出人群,到了楚玉洲面前,才道:“海上怨气甚重,我无法直接问得,需要布坛施术。”
楚玉洲虽略觉讶然,道:“灵舟上怨气已淡,也无法问得吗?”
陆雪萍点了点头。
楚玉洲道:“不知仙子需要如何布坛施术,楚某一定配合。”
陆雪萍摇了摇头,道:“不必劳动掌门如何配合,腾一块地方,请诸位同道暂且远离即可。”
楚玉洲颔首道:“好。”
众修士也听清二人所言,见陆雪萍往前走去,都十分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陆雪萍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三足鼎状的法器,口里念了几声,那小鼎迎风而长,倏忽间便长得足有半人高,陆雪萍自衣袖上撕下一块窄长的布料,咬破指尖,在上不知写了什么,将其投入鼎中,这才闭目默念,双手结印——
她口中甫一念完,众人但见鼎中那片她以血而书的布料无火自燃,转瞬之间,众人忽觉海面上狂浪怒涛骤起,阴风呼嚎,本来便浓郁密布的天空中电闪雷鸣。
陆雪萍睁开眼来,一双杏目中却是血红一片,木然无神,转过身来,众修士见了她这副模样,俱都惊道:“采萍仙子!”
沈忆寒心下亦是一紧,他从前也见过陆雪萍施展问灵之术,却大都如那日在振江城外林中一般,轻描淡写,头一次见她这副模样,想起贺家那枉死的千余口人命,不由得有些担心,喉结微微滚了滚。
好在陆雪萍这时却开了口。
她声音微冷,话语间却分明神智清醒,并未受到分毫影响,对楚玉洲道:“请楚掌门往东南走,让灵舟速速离开此地,否则我等性命不保。”
第49章 魔乱
陆雪萍话音一落,海面上风浪骤起,似乎是应诺她方才所言一般。
忽然一声海水拍在什么东西上的轰鸣响起,沈忆寒但觉身下船体猛烈震动摇晃了起来,猝然无妨之下,险些被晃得有些踉跄,好在云燃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两人对视一眼,抬头往灵舟外看去,但见海面上巨浪一层层卷来,一浪高过一浪——
一层海浪卷到灵舟之前,扬到高空,又狠狠落下,在这足足高过船体几十丈的巨浪之下,本来不小的灵舟在海面上竟显得飘零无依、摇摇欲坠。
好在灵舟设有阵法,又是以特殊材质练就,水泼不进。
沈忆寒仰头看去,只见那层巨浪似张乌黑的大口,下一刻就要将他们吞噬一般,然而海水撞在灵舟表面的结界上,却触之不入,似碰到了一层透明屏障一般,往下落去。
沈忆寒从小便知大海有静谧美丽的一面,更有吞噬一切、险不可测的一面,饶是如此,他看见这场面,心中尚且觉得有些骇然,更别说灵舟上其他修士了。
方才那紫衣银冠的青年面色煞白,好容易才平静了下来,当即转头有些恼怒道:“贺公子,你带的路,此处究竟是哪里?这当真是前往贺兰仙岛之路?”
贺兰庭好像也有些吓到,面色微白,闻言连忙摇头道:“我……我也不知为何会如此,我是按照父亲所授……”
那紫衣青年怒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还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叫楚掌门按照你所指的方向行船……”
话未说完,便被霞夫人打断道:“郭少门主,且先息怒,眼下当务之急不是与贺公子计较对错,咱们赶紧离开这片海域才是——”
话音未落,又是一层巨浪落下,狠狠拍在灵舟表面的结界上。
众人虽然都知这灵舟是件厉害法器,可当真感受到脚下的震动,却还是有些担心起这灵舟还能承受几次这样的撞击来。
楚玉洲道:“我已按萧夫人方才所说,调整行船方向了,还请诸位稍安勿躁。”
虽说是请众修士稍安勿躁,但其实真正慌了神的,也就只有如那位神刀门郭少门主一般的几个低阶修士,而伽蓝寺三名佛修、崔氏夫妇、玉阳子、碧霞剑主、沈云二人等人,都不难看出这灵舟坚固,虽然略有震颤,却绝不可能毁于方才那样的海浪之下——
但若方才再往前走,还会遇到什么,众人便都不得而知了。
小小的灵舟在发怒的大海层层逐击之下,艰难的在礁屿之间穿行,过了约莫一炷香工夫,陆雪萍又叫楚玉洲将灵舟所行方向改换了几次,渐渐地,海面上风浪渐小,又驶了一会,狂风、阴云、巨浪都彻底平息,海面又变回了他们出发时那副风平浪静的模样。
碧霞剑主道:“好在总算离开了方才那片礁屿,只是不知咱们眼下身处的海域在哪里。”
那郭少门主道:“本来咱们虽找不到贺兰仙岛,但起码还能在海上辨明方向,这下可好,走了这么一遭,如今谁知这是哪里?又何从寻起仙岛?都是这小子胡乱指路,显些害的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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