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伯问的果然是阿燃的情况。
沈忆寒想了想,还是没将云燃身上诸般异状和魔化后的情况仔细描述,只是回道:“不必担心,一切无妨。”
陆师伯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保留,倒也并未追问,片刻过后只传回一句,大概是说门中诸事如常,妙音宗众弟子平安,叫他不必担心,又问他何时回去。
沈忆寒先前不曾恢复灵力,本来想着等修为一恢复就马上动身离开姑妄山,但听了方才二大爷的话,还有从陆奉侠的传讯中透露出的信息,他此刻却并没有马上回答,反倒先问了现下外头玄门诸派讨伐洞神宫是个什么态势。
陆奉侠顿了顿,只传回几句,却很言简意赅——
“围剿未成,白河之战玄门诸派伤亡惨重,诸魔宗渡河南下,现已成正邪之战,玄修魔修两道势同水火,不死不休。”
沈忆寒默然良久。
其实事情发展到如此局面,若说意外……他倒也不很意外,云烨明显是有备而来,然而诸玄门正派看似齐心一致,实则在抵达白河城后,都仍是各怀心思、散沙一盘。
至于领头的昆吾剑派……葛老剑主身死被炼成尸傀儡,登阳剑主忽然成了遗魔血脉当众魔化,无疑是最为损失惨重的。
大约是久久不曾见他回应,知他忧心,陆奉侠又传讯说如今战火尚未波及到南海,妙音宗并未掺和进去,只是那位严柳严公子,自当日白河之战后,却没跟着小石头一齐回去,就此失踪了,不知是不是被魔修掳走。
沈忆寒看完,静思良久,还是告诉陆师伯,他暂且先不回去,请师伯好好照顾门中弟子。
如此决定,自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收起传讯玉简,沈忆寒又感知了一下体内真元——
虽然灵台桃树刚刚复苏,身体也才能运转灵力,许久不用,还有些滞涩,但气海充盈、丹田灵力饱满,他如今的化神后期境界已经十分稳固,距离突破也只是一步之遥。
他抬头看了看颈侧正伏首沉睡的小龙,心下暗叹一声。
以阿燃如今的情况,即便平安离开姑妄山,恐怕也无法回到昆吾剑派,不仅如此,如今他若以魔身回到正道修士之中……只怕未必会为人所接受,自然自己大不了便带他回到琴鸥岛,避世而居,也不是不行,但若此事被人发觉,只怕一个不好便要给妙音宗惹去麻烦。
总之诸般掣肘之处……如今情形,谢小风似乎要争夺姑妄山妖王之位,那狼王玄霄可是天阶境界,不知他哪里来的信心和胆量,沈忆寒隐隐觉得此事必有蹊跷,此时贸然动身回去,倒不如先留在此地休整喘息。
一来他突破了小乘后再动身,一切可更有倚仗,二来在此静观其变,也是个甚为不错的选择。
念头既定,便不再犹疑。
沈忆寒又用传讯玉简给梅叔报了平安,果然梅叔得知他与阿燃安然无恙,很是松了口气。
沈忆寒见他似乎对阿燃魔化一事并不如何惊讶,倒是有些意外。
他问了问,果然梅今语气间似有叹息之意,回道:“云氏一族血脉特殊……此事我亦知晓,只是当世所存遗魔血脉不止长青丹宗云氏一支,遗魔血脉中真正返祖魔化的,更是凤毛麟角、世所罕见,我这才……唉,都怪我这做师尊的心有侥幸,明明早知燃儿因修习登阳剑之故、压制七情过甚,受心魔所扰,却也从未想过竟至如此严重,竟然激发他体内魔血,按理说万年已过,他体内魔血早该稀薄以极,却不想竟还会如此……”
“我虽也想过些法子,替他淡去心魔,只是这些年来燃儿年纪渐长,我愈发难窥得他真实心境,他以往总说不碍事,我也不曾细究,说来都是我这师尊做得不称职,才酿成今日之祸。”
沈忆寒心知梅今性情和软,对旁人尚且总是心怀悲悯、感同身受,对自己徒儿又怎么不会更加心疼,只是阿燃的魔化来得忽然,连他这个在阿燃身边的尚且猝不及防,梅叔当时远在数万里之外,又能如何?
因此宽慰道:“修行中人,三灾五难,皆为己身命中该有此劫,劫数向来宜解、宜渡不宜避,这也是阿燃命中该有此劫,梅叔又何必自责?”
梅今未答,只默然片刻后,才回道:“如今燃儿魔化,即便你说他仍留有灵智,但当日众目睽睽,他又伤了不少玄门同修,才将你带走,如今只怕已为诸派所不容……小寒,你虽先前已与这孩子……”
梅今语及此处,停顿良久,似乎欲言又止,半晌才继续道:“……人魔有别,你毕竟是一宗之主,本不必……也不该受燃儿牵连,这些我自然都是理解的,只是我受旧友所托,无论这孩子成仙成魔,我都总该护他周全……不知你们现在在哪里?你将燃儿交给我就是。”
沈忆寒听了他的话,倒很一番为阿燃能有这样一位师尊感觉到窝心,他虽早知梅叔的性情人品,知道他绝不会因为徒儿入魔便置其生死于不顾,恐怕这半年更是为了阿燃的下落四处奔找。
所以他才会在恢复灵力后立刻也给梅叔报平安。
他解释了几句,梅今大约是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显然有些意外,不曾回话。
沈忆寒知道他是为自己和阿燃担心,想了想,还是坦白道:“梅叔……我已与阿燃有了道侣之实,即便他真的已经化为魔体,灵智不存,我亦不愿弃他而去,更何况如今阿燃并非真的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魔,他能认得我,也并非总是魔体龙身,偶尔亦可化回人身,我虽不知为何,但阿燃定然是与其他远古魔不同的,说不定就有机会能恢复灵智,他的心魔与我脱不开干系,若要恢复灵智,我怎能离开他?”
“更何况全天下都知道您是他的师尊,这个节骨眼上,您若将他带回去,难保不被人察觉,那又何尝不是麻烦?”
梅今显然十分讶然,道:“你……你与燃儿,你们……”
大约是隔着万里之遥,不过是以传讯玉简联系,因此虽是坦白,沈忆寒却并没什么见家长的紧张感,脑中念头反而更为清楚,道:“梅叔,阿燃的心思,您也早就知道了吧?”
梅今又是静默良久,最后大约是不知该说什么了,玉简的光幕上只传过来一句短短的——
“唉。”
沈宗主摸摸鼻子,心道梅叔不知道登阳、长乐两剑的渊源奥秘,他虽温和开明,但知道自己破了他引以为傲的好徒儿修习千年的剑道,倘若不太好接受,那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那日天瑕城的事如今早在修界传的无人不知,阿燃魔化后又在众目睽睽下将他掳走,梅叔应该早也猜到了,他如今不过是亲口承认罢了。
早说晚说,总归都是要说的。
何况阿燃如今也已经魔化,连人修都不算了,那劳什子的登阳剑……破不破的倒也没什么紧要的了。
果然最后梅今只是叮嘱他们万事小心,若有必要就立刻传讯通知他,沈忆寒自然是答应下来。
等收起传讯玉简,他侧过头,才发现黑龙不知何时已经从睡梦中醒来,睁开了眼,正一动不动的静静看着他。
沈忆寒见状,心下一动,抬手轻轻摸了摸龙首,道:“是梅叔……阿燃,你还记得吗?梅叔很担心你。”
小黑龙未答话,只是转过头去,小小的舌尖温热湿润,舔了舔沈忆寒的指腹。
沈忆寒见状,心知阿燃只怕还是不曾恢复记忆,倒也没怎么气馁,只是将他从颈上拉了下来,放在臂弯里抚摸着龙脊,轻声道:“没关系……以后你一定会想起来的。”
*
山中无岁月,一晃眼过去,又过了近月余。
沈忆寒日日修炼,他本以为触摸到小乘期的边界不难,但真正修习时,却才发现倒也没那么快,仍是需要一段时日的积累。
这种似是而非、欲突破而不得突破的感觉,沈宗主倒是很熟悉——
不过便是瓶颈期罢了。
修士修行的千年百载之中,无一例外的都会遭逢瓶颈,即便是天才也不能避免,强如云燃,做人修时尚且在小乘巅峰卡了百余年,更别说从前在元婴巅峰原地踏步数百年的沈忆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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