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次,柴清嵘将灵鞭层层缠绕在尸傀儡身上时,云燃却很清楚的看到那条灵鞭的柄上印着一个颜色淡去很多、若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的纹样——
那是妙音宗的纹章。
玉微阁有这样的惯例,会在雇主委托炼制的法器上印制玉微阁的纹章与雇主的家徽或是门徽。
云燃的目光只在那印记上微微一顿,便很快挪开了。
童沐尘收起他那位三师兄的尸骸后,众人加快速度往北城走。
有昆吾剑派弟子道:“这些尸傀儡不知是不是也去找掌门师叔他们的麻烦了,倘若如此,咱们可得快点去帮忙。”
童沐尘道:“你怕什么?有掌门师叔、碧霞师叔、师尊、还有许多别派的前辈在,难道还能被几具尸傀儡搅出什么花来?”
那昆吾弟子道:“话虽如此,但我从前听人说,洞神宫所炼制的尸傀儡,不仅凶戾、对付起来十分麻烦,而且吐出的尸气还能污损灵器法宝,你看方才柴宗主的灵鞭,不就中了招……”
他语罢,倒是想起那条灵鞭正是被自家“三师兄”所震毁污损的,不由得心虚了几分,声音也小了下去。
柴三公子闻言,倒是叹了口气,道:“这条灵鞭跟随大姐多年,也算是姐姐最趁手爱惜的法宝,不想今日却毁在洞神宫手中,当真可惜。”
沈忆寒闻言,目色微微一动,看了看柴清嵘道:“法宝坏了,再修便是,即便修不好,重新炼制一柄也就是了。”
柴三公子忽然想起什么似得,恍然道:“对了,说起来这条灵鞭,当年好像还是当初沈宗主送……”
他话音未落,柴清嵘已经打断道:“三弟。”
柴三公子被姐姐喊住,这才忽然想起旁边还有一位云真人,脑子里忽然回过味儿来,赶忙住嘴,看了看云燃。
只是云真人面色平静淡漠,却没叫他看出什么不快的模样。
沈忆寒倒是不以为意似的,笑了笑道:“的确当初是我送给你姐姐的,只是没想到你用了这么多年,本来这鞭子的用材不是最好,玉微阁练成后,阶品也只是凑活,如今既然损坏,那换了也好。”
后半句话,却是对柴清嵘说的。
他心地磊落,即便当着众人的面,与曾今的未婚妻谈论自己故赠之物,也只是坦坦荡荡,丝毫不见忸怩心虚。
其他人的目光,却多多少少都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与楚玉洲、沉秋剑主等人见过,登上灵舟后,沈忆寒传音对云燃道:“我与清嵘如今只是朋友之情,那条灵鞭……我记得当初也曾跟你提过,是我与她解除婚约时送给她的。”
云燃道:“甚好。”
沈忆寒看了他一眼,忽然弯了弯眉眼道:“……你不会吃醋吧?”
“……”
“好了好了……我只开玩笑的。”沈忆寒笑道,“我自然知道你不会,这天底下,还能有人比你更清楚我么?”
的确。
这天底下,不会有人比云燃更明白沈濯。
对他而言,柴清嵘既然已经是前尘往事,那么无论她如今是柴宗主也好、柴姑娘也罢,沈濯都不会再对她有什么旁的心思,他问心无愧,一件曾经送出的礼物,即便当着众人的面谈起,自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局促尴尬,又或者应该避讳着谁,他坦坦荡荡、磊落自然——
爱情、亲情、友情,在沈濯心中,或许并无高下之分,他不会因为要迁就一边,便放下另一边。
云燃当然明白……也知道自己应当明白。
但有时候,应不应当与愿不愿意,却不是一定相关的。
云燃的唇微微动了动,垂眸看着沈忆寒明亮的眼睛,最终并未说什么。
也是在这一瞬间——
白河河面上忽然浪涌滔天,整艘灵舟剧烈的摇晃了起来,所有人都几乎站不住,有修士色变道:“不好,涨潮了!”
天空中乌云夹着雷暴,大雨滂沱而下,所有人都惊慌失措,渐渐变得面目模糊起来。
云燃想要去抓沈忆寒的手,却抓了个空,举目四望,整艘灵舟上空无一人,唯余他自己。
他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就要窒息,一个踉跄跌跪在了剧烈摇晃的甲板上,抬起眸来,一双凤眼里却全是细密的血丝。
一场大梦,便这样突兀的醒了——
可沉溺在梦中的人,却很难再分辨自己究竟置身真与幻。
云燃扶着胸口,忽然噗的喷出一口血来,殷红的血丝溅的甲板上触目惊心、细细密密的连了一片,又被暴雨冲刷而过,血迹顺着水流潺潺向下。
他闭了闭目,低声道:“沈濯……”
像是回应他的这声低语,雨幕中似乎出现了一个影子,但却很朦胧,看不清模样,只能依稀瞧出是那个人的轮廓。
“阿燃,你怎么了?”他的声音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不解,“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云燃答不出话来,暴雨拍打着他的脸颊,他只感觉体内真元正在寸寸逆转,五内郁焚如火,张了张嘴,只有温热的液体混杂着冰冷的雨丝,不断地从嘴角往下流淌。
他没有回答,那个影子好像也明白了什么,远远地望着他,不言不语,良久的沉默让云燃感觉到不安,他双手撑着湿滑的甲板,往影子的方向挪了一步,却听见那个声音道:
“阿燃,你竟如此自误。”
“情爱小事,也值得你我如此沉坠其中?”
云燃的呼吸重了些,抬眸望向那个依稀的影子,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影子仍在说话。
“原来你我并非同类。”他的语气似有些失望,又有些怅然,“是我这千年来自作多情了,咱们之间……根本算不上知己。”
最后影子道:“罢了,阿燃……我不能误你修行,你原不该囿于情爱,都是我破了你千年持守……咱们以后还是各自安好吧……我……”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声音渐渐模糊,影子也在雨幕中一点点淡去。
云燃双目渐渐变得一片血红,他看着那影子消失的方向,瞳孔中却渐渐铺展开细密的暗红色纹路,眉心那原本已经消失的登阳剑砂,竟又重新出现了,而且一点点加深、一点点变得殷红如血,触目惊心。
密布的魔纹从他的衣下蔓延到原本修长的脖颈,又一点点向上攀爬。
暴雨如注的天幕中,雷电连连闪烁,密集交织,像是云燃颈上那向上攀爬的魔纹。
又是一声轰鸣。
但这次,雷声响过后,接连响起的却是一个清晰的声音——
云燃呼吸一滞,抬目望去,却与一双熟悉的眼睛四目相对。
那双眼里震惊、焦急、担忧,一切都清晰可见,不再是一个模模糊糊、似是而非的影子。
他从雨幕那端出现,面容上却没有一点雨水的痕迹,像是一朵探出水面的莲花。
沈忆寒从另一个世界,朝着云燃伸出手来——
“阿燃!跟我走。”
第84章 生随
沈忆寒看到云燃的第一眼,是震惊的。
千年相交,他从未见过好友如此狼狈的模样,而那些狰狞可怖的魔纹,出现在一贯清冷淡漠的云燃身上,更加显得触目惊心。
对上云燃双目的那一刻,他的心中更是立刻沉了下去。
这双眼暗红、深邃、瞳底魔纹依稀可见,望之使人心惊,好像能吞噬一切——
这种情况,一般只会在心魔彻底侵蚀了灵智时才会出现。
换句话说,云燃已经入魔。
遮天覆日伞不愧为天阶法宝,在它所构筑的幻境中,务需时刻保持清醒,哪怕只是短短一瞬间的沉溺,怨恨愤怒也好、意乱情迷也罢,心魔都能趁虚而入,接下来等着入阵者的便是万丈深渊。
倏忽一刻,幻境中可能就是千年万年、沧海桑田。
即便是伽蓝寺那些佛修,又有几个能承受的了心魔千年万年的拷问与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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