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没事的,谁没有睡死的时候?没准他塞住耳朵或者吃了安眠药呢,霍尼就老塞住耳朵。”茉莉不耐烦地推着她走,“没事的,走啦。他那么大人了,要你管?”
“等……他为什么要吃安眠药?”
“我怎么知道?为了装得像一点,或者让艾瑞克找不着他算账只能自己消气……啧,当然是装的了,就你信他那套。快走快走,你刚才不是说感觉到那件火种遗留物有变化嘛,这种时候最好自己安静待着,跟火种沟通……”
草莓可抵不住“审判”的力气,三两下被茉莉搓走了。
“明天等霍尼长老冷静了他就好了,唉,别又搞什么事就行……”
小女孩们的声音渐行渐远。
明天……
乌鸦终于攒够了抬起手指的力气,用“恐惧”给了自己一点力量加持。
然后他整个人一晃,侧歪半步才堪堪站稳,一口气终于喘上来,周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告别旧世界的时候,修复了一半的大法官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对他此行风险与成功率做了预警,最后还有一句。
“我必须再次提示,因为你的能力,对你来说,失去健康会带来额外的风险。”
“盗墓贼”是跟死人打交道的,他必须反复浸染亡灵、承接遗愿,用自己的灵魂供养亡灵之海。没有足够的生命力,意味着他无法维系与死者间的边界。
“尤其是,你将面临一个秩序全面崩塌的人类社会,保守估计,能被你视为同胞的人口数量将不足现今的百分之一。科技、医疗水平将全面倒退至少几百年,你没有后援。”
疼痛、力竭、虚弱……归根到底,都只是症状,是身体在挣扎着向他发出警告。
等有一天,连痛苦也离他而去了——
“你会被自己的特殊能力吞噬。”
他大概就要被拉进亡灵之海了。
“那有什么?发现黑晶以来,哪个特级最后的下场不是被能力吞噬?下海当个活死人,总比变成反社会的恐怖分子,或者被自己的造物吸干强吧?搞不好我还能去跟木乃伊吸血鬼之类的选美。”
乌鸦想起自己当年毫无远虑只有近忧的回答,有点想笑,单手撑住身体,他试图跟胡乱捶着肋骨的心脏讲道理。
“你警告我没用,我有什么办法?”他耐心地用意念沟通,“当年祂估算,人口会剩下百分之一,现在看,连千分之一都未必有。活人资源太少了,我只能找死人帮忙啊。”
心脏捶得更厉害了,比古时候大堂门口击鼓鸣冤的还气急败坏。
乌鸦叹了口气,用他窝囊的精神自问造反的身体:“那你说怎么办嘛?”
皮囊有口不能言,这毕竟不是个“鬼上身”的故事。
而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回答他。
门外的女孩子们走远了,迷藏中其他人在各自手忙脚乱,加百列还没醒。
于是在无人知道的时间罅隙里,乌鸦的表情凝固了片刻。
就像灭顶的孤独兜头给了他一耳光,扇飞了他安全帽似的扣在头上招摇过市的乐呵。
空水杯滚落在地,他闭上眼,默默数着呼吸忍着。
根据他的经验,失控的情绪就是离弦的箭,再猛,也迟早会力竭掉下来,这期间忍过去别做多余的事就行,乌鸦最高数到过607次。
但也许因为他的肺活量缩水,呼吸比过去短促了,这一次,他轻松破了自己的记录。
606、607、608……
“好,现在一个全新的世界记录诞生了,”他给自己解闷,“奇迹的缔造者是这个赛道上最英俊潇洒的三号。”
610、611……
“这是一位官宣退役后又重回赛场的老将,多么值得赞叹的精神。现场沸腾了,观众都在为他疯狂!胃女士表演起后空翻,鼻子先生喷了血……这可不太文明,这件衬衫彻底报销了……”
650……
“万众瞩目中,激动人心的终点到底在哪呢?
“激动人心的终点”停在666上,刻意控制的呼吸把他的心跳和血压拖回正轨。
平静下来的乌鸦决定把“6”作为他的新幸运数字。
当年在桶哥的带领下,Z组有两条金科玉律,一条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另一条是“办法总比困难多”——没问题,他都独自穿越时空五百年了,这才到哪?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车到山前抛了锚,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前襟上全是血,脸色比鬼白,但乌鸦的神采又飞扬起来。他用反正已经没法要的衬衫袖子潦草地擦掉方才洒的水渍,自我感觉相当爱干净了,心说怕不是被加百列传染了洁癖?
然后“洁癖”的驿站长一转身,差点被吓得蹿上桌子。
“我去……嘶!”
躺尸的加百列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了,背后灵似的守着他,一点动静也没有。
乌鸦才刚安抚下来的心又差点炸裂,弓着腰捂住胸口:“你是想吓死我好继承我的脏衣服吗?你……”
这时,他看见加百列的眼睛有些迟钝地眨了一下。
乌鸦一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醒了?”
加百列含混地答应了,随后慢半拍地聚起焦,抓住了他乱晃的手。
乌鸦有些迟疑:“这么快?”
加百列第一次使用二级天赋者能力的时候,至少在偷人的猪手里昏迷了一天吧?按理说,这回应该比那次更严重才对……
加百列脑子“嗡嗡”的,各种幻觉和杂音围着他转,以至于他连乌鸦在哪都要仔细分辨——不过好歹是能分辨了。
他方才其实睡着了一会儿,在口琴声围成的甜梦里,但音乐一停,他心里就莫名冒出一股焦躁,逼着他强行收拢还没整理好的意识醒来。
加百列有些烦躁地闭上眼,避开幢幢的鬼影,吃力地组织了一会儿语言:“你需要我吗?”
乌鸦愣住。
刚从“自动挡”切换成“手动挡”有点不顺滑,加百列上前一步,一脚踩到水杯上,差点摔到乌鸦身上。
乌鸦赶紧伸手撑住他,把他抱了个满怀。
也许是开始摆脱血族天赋物的影响,加百列的体温开始回升,洗涤剂和消毒水的味道被温暖的体温扩散出去,气势汹汹地压过了血腥气。
那温暖让乌鸦微微打了个寒战。
“向我许愿……”加百列的逻辑回路还没通,说话颠三倒四的,“我祈祷……你需要我……请你……”
这一次我来祈祷,请你需要我。
乌鸦扶着他的手指蜷了蜷,果断捏住加百列的后颈,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安眠药。
加百列下意识想吐出来,却被不由分说地堵住了唇舌。
培养箱里教过他恶意的诅咒之吻、收尸超度时的幸灾乐祸之吻、蜻蜓点水的蛊惑之吻……没教过这种。
毕竟最昂贵的“高级定制”需要保证体表所有器官完整,而为了避免体脂和骨骼发育失衡,除了“情侣装”,也要尽可能不用激素类药物。照看培养箱的设计师只好小心谨慎地保持他残酷堕落的纯洁,不让他接触到一点“容易造成培养事故”的污染。
但整天在亡灵之海里捡破烂的“白恶魔”避免不了污染,他那脑子存储过各种各样不可拒收的“知识”。即使“奇迹”把他过去的收藏都抹去了,能力不见了,许多他用不着的知识也遗忘了不少,也总能剩下一些。
要背的单词过眼一百遍如云烟,半夜不小心点进去的猎奇小黄片洗脑都洗不掉。
唉,那不是……凡人么。
遭到“凡人震撼”的加百列睁大了眼睛,本来就没组装好的理智再一次一溃千里,回过神……很不幸,他没能回过神来,因为那颗安眠药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咽下去了。
乌鸦花了一刻钟才把他安顿好,喘匀气,换了身干净衣服。犹豫了一下,他决定把那件前襟沾满血的衬衫扔出去毁尸灭迹——感谢伟大的匠人造物,迷藏里的垃圾是消除各种气味后粉碎处理的,能最大限度避免在充满天敌的环境里留下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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