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沉默时,傅闻安的视线突然凝在对面的下半张脸上——对方的右脸有明显的抓痕,不仅如此,被抓过的地方竟直接穿破,露出底下更加苍白的皮肤。
不算明显的肤色对比本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形下不容易被发觉,但傅闻安的目光像是被针刺了一下,许久凝滞的思维突然开始高速转动。
有什么画面在弥合、拼装,先前激斗的一幕幕如光影般掠过,令他压下眸来。
似乎是注意到傅闻安的视线,狙击手抬起手,在破损的人造皮肤上摸了一下。
紧接着,他无所谓地笑了一下。
“银,久仰大名。”傅闻安沉声问候。
除了银,他想不出有谁能与他争锋至此。
对方的反应正合傅闻安心意。
银扬了下下巴,薄唇开合,沙哑的成熟男声比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还要粗砺。
“能被执政官记住,是我的荣幸。”
第44章
与屈指可数记忆里的身影别无二致,瘦削笔直、如剑般锋利的男人站在十几米远外,从天而降的尘霾扫过他的衣袍,露出线条紧绷的双腿,灰暗天光下,对方的唇线如尖刀镌刻般明显。
双方处于僵持,无声的博弈在寂静中展开,天空盘旋的无人机漫无目的地保持悬停,其中一架离他们很近,傅闻安轻轻一瞥,而后谨慎地收回目光。
打破对峙的契机可能无需类似爆炸的大动作,在神经紧绷的情况下,小小的噪音也能干扰狙击手的专注。
“既然你认识我,那么我想,我们之间仍有商谈的余地。”傅闻安谨慎地观察对方的动作,试探着轻声道,他绝不轻视一个特工敏锐的感官,尽可能地隐藏自己情绪中的意图。
银的唇角微微上翘,一个或荒谬或惊奇的语调混在他粗重的嗓音里:“我的枪不这么认为。”
“那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击中我呢?”傅闻安能感受到搭上板机的指尖传来微凉感觉,顺着血液延伸的冷意逐渐侵入骨骼,风中沙尘如云间气雾般翻涌,他的目光逐渐凝定,如同不可撼动的重峦叠嶂。
银没有回答,他沉默地保持着一击必杀的态势,看上去无动于衷,但这对傅闻安来说极为有利。
对方在迟疑,又或者说,双方对不能出口的原因都心知肚明——银并未下定决心。
他可能只是没有接到命令,像没有收到指令的机器停止运行,也可能是私心不许。
傅闻安倾向于后者。
这世上不存在绝对的忠诚,利益与威逼永远是维持平衡的核心。
“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银。”傅闻安深吸一口气,将枪口远离银的躯干,保持在一个稍微偏上的位置,借着盯人时的余光,他能观察到那个无人机程序化周转飞行的轨迹。
紧跟研发全程的执政官对成品的所有参数牢记于心,二维平面的轨道融入三维世界,在砂石飞扬的空间里逐渐清晰。
“真是充满诱惑又苍白无力的承诺,你也是用如此天真的言辞来驯养下属的吗?”银的下颌紧绷,突兀的颈线割开尘霾,他习惯性地偏头,像是从上而下打量人。
“你的思维定势令人感到担忧,是“殉道者”的福利待遇不好吗?”傅闻安呛声道:“还是他们也驯养过你?”
“你的说话方式令我很不愉快。”银说道。
“曾经也有人如此评价过我。”傅闻安眯起眼睛:“他和你一样,是个优秀的特工。”
银轻轻垂下头,唇角紧绷的弧度有所缓和,傅闻安没能放过这一丝细节。
一种诡异的违和感令他顿了话语。
“我曾在昨晚见过他,你说的没错,他是个优秀的特工,但优秀不意味着全能,至少现在,他对你我之间的事无能为力。”银的语调掠过一抹轻微的恶嘲。
“我并不这么认为,我总觉得他在某处看着我,隐藏在常人无法想象的角落,透过吊诡虚假的面具打量我的所作所为。”傅闻安轻轻摇头,唇齿间滑出刻薄评语,借着抬头的动作,扫过无人机飞行的路径。
近了,很近了。
“你给他极高的赞誉,可我不喜欢我的雇主怀有二心。”银的声音透着股疯劲。
所以银屠了研究所,令“驯养员”一脉再无分支。他是个毫无训*可能的刽子手,所有行动都无法用理性来衡量,他只允许自己牵着颈绳,任何权限都不许他人沾手。
他唱衰从一而终的伟大,却又极端渴望磐石般千年不移的忠诚。
就像两种作用力在体内撕扯、拉锯,冥顽不灵的执念在现实的倾轧中逐渐泛起血的泡沫,营造出疯癫闭塞的假象。但那双掩埋在兜帽阴影下的眼睛,又会是怎样一副浑浊又仇慨的姿态呢?
傅闻安平静地想着,他迅速地瞥了一眼无人机,而后说道:“你会如愿得到你所渴望的一切尊崇与倾慕,世人不会吝啬对强者的美言,而在你下定决心之前,我会为你扫平你忌惮的一切……”
“你觉得你对我很了解?”银不悦地打断他的话。
“了解谈不上,只是略微知道一些小事……我从不敢自诩了解某人。”傅闻安道。
“就算是你欣赏的那位?”银阴阳怪气地问了一句。
“当然。”傅闻安的眉峰微蹙,“不过,我还以为你不愿意提到他。”
“我并非对他没有兴趣。”银轻飘飘地道。
“呵。”傅闻安冷笑一声,眼瞳一暗,后面的话压在喉头,声音小到风一吹便无影无踪。“言归正传,我讨厌谈判时话题偏移。”
“我想我们没有在谈判,这只是你拖延的策略,不是吗?”银突然道。
如同电光贯穿天空般一闪而逝的色调,沙粒在眨眼间飞过疮痍遍地的低矮矿区。傅闻安的瞳孔骤缩,他看见银扬起的衣角后,一枚亮着蓝灯的炸弹发信器藏在视觉盲区中。
“看来你的无人机没能在我的炸弹计时结束前到达既定轨道。”
砰——!
银低哑的遗憾发言瞬间被掩埋在爆炸声中。
比先前更加密集的爆破如水花般绕着中央矿区炸开,气浪的余波掀翻倒塌的移动设施与废旧矿车,连带着遇难者的残肢一同冲向天空。快要落下的浮土再次席卷感官,剥夺视线的同时带来更狂躁的气流声。
微妙的是,可能是前一轮爆炸炸毁了地形,导致后一轮爆破的炸弹埋藏点发生移位,傅闻安轻易找到了没有被波及的区域,但银的强悍进攻成了他必然要面对的险恶难关。
对方在体术上的造诣根本不像一个狙击手,他继承了敏锐的洞察力与先人一步的精准预判,如猛兽般的矫健与凌厉杀招将人步步紧逼。银的兜帽在爆炸中掀起,露出来的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但他脸颊上人皮面具的豁口太过明显,没有半点说服力。
据说除了三众臣,没人见过银的真实长相。傅闻安躲过银的拳风,思维晃了一下。
“走神是对对手的不敬,执政官。”银的声音全然是凶狠,他一个扫腿被傅闻安挡住,借力扭身腾空跃起,瞬间用双腿绞上了对方的脖子,整个人骑着他的肩,手枪抵在傅闻安的肩头,扣下扳机。
察觉危机,傅闻安一手卡在对方膝窝,另一手掌心向外,虎口如烙铁般卡在枪口上,枪声在他耳边炸响,子弹贴耳飞出。
“说闲话也是,银。”傅闻安用力将身上人向身侧的巨大钢架撞去,银猝不及防被狠狠砸出,肩胛被钢筋的直角用力刺入,骨骼开裂的嘎嘣声响尤为清晰。
傅闻安再次撞去,只见银迅速规避,被暗算的剧痛令他怒意横生,屈肘猛击对方头部。傅闻安以格挡姿势防了两下,突兀的爆炸在他们脚边轰鸣而起,两人躲闪不及,同时被冲击力抛出几米之外。
银先落地,翻滚一周就地起身,枪在指尖勾着。他刚要抬平,只见阴影当头而下,迎面而来的alpha一脚碾在银的手上,腕骨向后猛折,枪脱手而出,被应声踢飞。
男人头上满是鲜血,爆炸带飞的碎片在他额前嵌入,延伸出一条一指长的巨大伤痕,正汩汩向外流血。血垂落在睫毛上,衬得笼罩在森然冷意中的男人如修罗般无情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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