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上的横杠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变得格外沉默。
一如他定定望过来的眼神。
“……大师兄。”
温辞树喊道。
“……师兄。”
一开始的许多年,宴知寒名下只有他们两人,他都只喊顾然师兄。
那时候他的修行刚步入正轨,一心追逐着顾然的脚步,每日勤学苦练,渴望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的朝夕相处,是什么时候被他心底那名为嫉妒的毒汁蚕食到面目全非的?温辞树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顾然马上要走了,再回来不知是何年何月。
过去他们认为理所应当的一切,再也不属于他们了。
谢重明看着温辞树直直地望着顾然,忍不住伸手抓住顾然的手掌。
用力地捏了捏。
到底是自己教了那么多年的师弟,顾然听他心中满是悔意,便与明显看温辞树不顺眼的谢重明小声商量道:“我与他交待些事,你等我一会。”
谢重明很有些不乐意,却还是松开了顾然的手。
他知道南剑宗对顾然的意义。
这本就是顾然当机立断决定离开的原因之一,只要这些人诚心悔过,顾然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心软。可有些东西一旦有些裂痕,即便再怎么弥补也回不到当初,还不如干脆利落地远离。
顾然招呼温辞树一起在山脚下走走。
温辞树立刻跟上,一如过去无数次那样紧缀在顾然身后。
顾然不疾不徐地给温辞树交待了许多事,包括宗中事务以及骆凌云这个师弟,最后针对温辞树的修行也提了几个建议。
等到该交待的都交待完了,顾然顿了顿,终于还是转头看向自少年起便由自己亲自教导的师弟:“你以后须得坚定道心,切勿因为一念之差误入歧途。”
温辞树听到顾然这句和记忆中一样和煦的叮嘱,眼眶霎时红了。
泪水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我知道了,师兄。”
他哽咽着回答。
顾然犹豫片刻,终归没再出言安慰,而是摆摆手让温辞树回去,自己则是迈步走向一直等在原地的谢重明。
他是个有伴侣的人了,这伴侣还是个大醋缸子,摸别人脑袋或者帮别人擦眼泪之类的举动已经不太适合了。
何况温辞树他们也早就不是需要他安抚的小孩子。
他们早该长大了。
第45章
顾然与谢重明回了住处。
温辞树正要独自往回走, 就遇上了骆凌云。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在月下相对而立。
说起来, 他们不过都是因为不愿意承认顾然好到他们难以妄想的程度,所以但凡有人在中间稍加引导便觉欣喜欲狂,自以为自己逮住了顾然的把柄, 可以将他从高处拉下来,拉到自己可以企及的地方。
再回头去看,许多事其实漏洞百出, 只是他们根本不去细想而已。
现在再明白又有什么用呢。
温辞树望向抿着唇站在那儿的骆凌云, 叹息着说道:“回去勤加修炼吧,否则以后你会被甩得很远。”
远到连在他面前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次大比他们这些亲传子弟都没有下场,主要是要筛选一些适合前往北大陆历练的好苗子。他们南剑宗已经没了一个顾然,不可能再让他们跟着去北大陆。
他们也没那个脸跟过去。
最后的挑战环节让他们看到了……顾然还在不断进步,他与谢重明在一起时彼此的实力都在不断地提升。
谢重明不会想着把大师兄拉入泥沼。
而他们会因为自己追赶不上而生出那样的妄想来。
光是这一点,他们就不如谢重明。
更别提实力上的差距。
他们师尊宴知寒本就不会好好教他们,没了顾然他们只能多向长老们讨教, 骆凌云灵根比他好,如果能静下心来好好修炼,将来未必没有迎头赶上的机会。就怕他还是转不过弯来, 白瞎了顾然以前的悉心教导。
温辞树把顾然那些关于骆凌云的交待告诉他们这位三师弟。
骆凌云握了握拳, 倔强地说道:“你也收起你那些妄想!”
温辞树脸色变了变, 情绪也随之低落下去。
他知道后悔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当初他偶然知晓顾然入世历练诸事, 也曾暗自嘲笑过那些人迟来的悔恨, 人活着的时候不知珍惜,人死了以后再后悔又有什么用?
即便顾然其实没有死了, 也不会再回头看他们一眼。
顾然大多数时候很温和,实际上寻常的人和事并不容易走进他心里去。
许多事他之所以不怎么介意,正是因为他其实真的不在乎,不在乎你是谁,不在乎你在想什么,不在乎你有什么样的痛苦挣扎。
他由始至终都只是在坚持自己想做的事、完成自己认为对的目标,你若是认同他的理念、愿意与他携手同行,他会很高兴多你一个同路人;你若是不认同他的坚持、决心要与他分道扬镳,他也会痛痛快快地倒上一杯好酒与你饯别,祝愿彼此都能得偿所愿。
你说他不在意你,他其实也在意,只是不会强求罢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
他并不强求每个人都与他同路。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拉入泥沼之中呢?
他从头到尾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且始终坚定不移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我早就收起来了。”
温辞树说完便转身离去,不再管留在原地的骆凌云。
骆凌云仰头看着高耸入云的朱雀峰,一整夜都没有挪动半步。
结契大典终于忙完,顾然这晚却没和谢重明做什么,而是在最后清点自己要带走的东西。
一如盛无衣说的那样,长老们也都给他准备了极为丰厚的新婚贺礼,以宗门名义扒拉给他的好东西更是多不胜数,就连临近荒漠的几处灵矿都直接划给了他。
没办法,厉宗主这家伙太不要脸了,他们虽然相信顾然对南剑宗的感情,却也得防备厉宗主他们仗着顾然待在北剑宗疯狂撬墙角。
大概是因为厉宗主那天一来就跃跃欲试提出约战,宴知寒全程都没发表什么意见。
长老们都站在顾然这边,北剑宗那头又恨不得直接把顾然打包带走,宴知寒能说什么?这些人他一个都打不过。
众目睽睽之下,宴知寒还是给顾然送了些好东西,连只有宗门要员才能接手的万剑玺都给了他,姿态摆得不可谓不看重。
万剑玺这东西一听就知道与万剑冢有关。
万剑玺有四枚,分别由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峰掌管,分开时都有一定的开启万剑冢的权限,合起来时权限就更大了,连万剑冢大阵的开关都能控制。
一般来说送弟子入万剑冢历练的话,只要动用其中一枚就可以了。
宴知寒常年闭关,宗务很多时候都是顾然在管,朱雀峰这枚万剑玺本该早就交给顾然,但宴知寒一直不给,顾然也没去要。
没想到他要去北剑宗了,宴知寒居然突然把它拿了出来。
顾然也不想把事情往坏里猜,但他这次是要去北剑宗的,还带了那么多人一起出发,不能出什么岔子。
他认真把宴知寒给的几样好东西都检查了一遍,发现没什么问题,一时有些沉默。
如果没有那横杠的提醒,他收到这些东西一定会感动至极。
为什么他们师徒之间的关系会变成这样?
顾然想不明白。
他拿出那枚朱红色的万剑玺查看起来。
因为长老们手里还有另外三枚,所以他带走这一枚也没关系。
只是拿到这东西后他就想起万剑冢中那些老朋友,他这段时间忙于联络各方朋友以及筹办结契大典,都没有机会去万剑冢中见见它们,更没有让谢重明进去陪它们痛痛快快打几场。
不是他想食言,而是这次的情况他们谁都不适合负伤。
“怎么了?”
谢重明见顾然看着手中的万剑玺出神,不由追问起来。
顾然道:“以前我和那些怨煞提过几次要把你引荐给它们,结果你这次过来待了这么久,我都让你再进去,着实有些对不起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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