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然抬眼看了眼城门,赫然看见了“帝京”二字。
那字看起来还十分熟悉。
记得他入世历练回来后,有段时间字迹便与这两个字很是相像。
谢重明一直在看着顾然,所以第一时间注意到顾然的神色变化。他顺着顾然目光看去,一下子明白了,这里应该就是顾然那具入世化身殒命之地。
看起来还很繁华,为什么会有那么浓重的魔气?
看魔气散发出来的地方,似乎是……皇宫深处?
天忽然飘起了雨。
阴云覆笼整座皇城。
皇城中的居民们对此一无所察,没支着棚顶的摊贩急匆匆收摊,没带伞的行人则急匆匆地到处找地方躲雨,那些可以安适喝酒、饮茶、赏雨雪的酒肆茶坊则分外热闹,有几条酒楼林立的街道入耳皆是丝竹管弦声。
顾然当初的眼光没有错,他选择的帝王轩辕郢确实雄才大略,很快就还天下以太平,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获得了几十年的安稳。
可现在笼罩在皇宫上空的魔气是怎么回事?
顾然眉头紧缩,几个起落间便来到了皇宫上方。
底下的人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样到处奔走,有些人伏在地上哭,有的人忙着去传递消息,接着一声接一声的丧钟传遍全城。
当、当、当的钟声自响起之时便没停下来过,仿佛永无断绝之时。
按照这边的丧仪,只有皇帝驾崩才会钟鸣万响。
这是……国有丧!
顾然锁着的眉头没有松开。
按照岁数来算,轩辕郢现在驾崩也在常理之中,在早期曾经征战各地的人间帝王之中甚至称得上是长寿。
就怕轩辕郢的死与魔族有关。
“我们下去看看?”谢重明转头看顾然,“他应该也是你入世历练时的朋友吧?”
顾然点头。
两人都隐了身形,堂而皇之地走进那新布置出来的灵堂也无人察觉。跪在灵前痛哭流涕的是轩辕郢亲自选的新君,此时他哭得真心实意,看起来是个挺不错的继任者。
轩辕郢终身不入后宫,这位新君是他从子侄中悉心挑选出来的佼佼者。若是没有那股魔气的存在,这个国家应该还能安稳地传承到新君手中,百姓依然能安享太平。
这种情况下,修士就必须插手了,他们不能坐视原本可以安稳度日的地方因为邪魔外道作祟而陷入动乱。
谢重明看过轩辕郢的遗体后神色严肃:“他被高阶魔族噬魂了,而且吞噬他神魂的绝不是普通的高阶魔族。”
俗世帝王身上本就牵着许多因果,像轩辕郢这种既平定了乱世、又让整个国家长治久安的明君,身上更是缠绕着多不胜数的因果线,古时曾有过俗世帝王入道飞升的先例,就是因为对方经世济国的功德大到足以让他获得仙缘。
这样的神魂对魔族来说也是相当有吸引力的存在,相当于能让他们修为大增的滋补品。
如今噬魂术已成,轩辕郢的神魂已经被对方彻底吞噬。
难怪那魔气会毫不遮掩地逸散开,因为对方已经得手了,估计再也不会回来这个地方。
顾然没想到轩辕郢竟会遭遇这样的事。
一想到自己昔日友人的神魂居然成为了魔族增长实力的补品,他心里就更坚定了去北大陆的决心。
北大陆是最接近魔域的地方,不用等魔族那边再次启动他们的降临计划,他迟早也要去一趟魔域为自己父亲以及陨落的朋友们报仇。
顾然收集了一些沾染了魔气的东西封存起来,准备到了北剑宗以后询问一下厉宗主他们能不能分辨出是谁对轩辕郢使的噬魂术。
他们与魔族打交道的次数比他多太多了,说不定能提供一些线索。
等顾然搜罗了一圈沾染了魔气的物品,一转头便发现谢重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清扫完周围的魔气,正站在不远处听着新君与众人讨论葬仪。
顾然走过去跟他一起听。
结果就听到新君正与几个老臣商量轩辕郢与已故皇后的合葬事宜。
这是轩辕郢早早就立下的遗旨,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轩辕郢记了先皇后一辈子,必然不可能违背亡者的意愿。
哪怕那个人是个男子,且被立为后时都已成为冷冰冰的牌位,他们依然愿意承认先皇后的地位。因为轩辕郢平定天下后推行的许多举措都是先皇后在世时拟定的,而他们这数十年的安稳昌盛证明了这些举措的远见……
何况先皇后的朋友有些成为了一方大儒,有些当过当朝宰相,有些则深曾经手握重兵,谁要是敢说先皇后半句不好,那事情可就大了。
所以新君与群臣讨论的重点其实在合葬陵的规格问题上,一些人认为他们如今国力强盛,皇陵大可以往大里修;一些人认为此风不可长,凡事须得防微杜渐,只要按照先皇的意思修就可以了。
还有些须发皆白的老臣默不作声,木然地站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然听了几句讨论内容,有些纳闷这些琐事有什么值得谢重明听这么久的?
“魔气都已经消除了,我们走吧。”
顾然招呼谢重明。
谢重明“嗯”地应了一声,跟着顾然御剑飞离那座巍峨辉煌的皇宫。
等到远离了那座险些被魔气侵蚀的都城,谢重明才转头注视着与自己一起御剑于层云之上的顾然。
顾然感受到谢重明投来的宛如实质化的视线,不由追问道:“怎么了?”
谢重明仍然是诚实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你和那轩辕郢是给他当皇后的那种朋友?”
顾然:???
顾然:!!!
完了。
他刚才根本没把众人话语间的“先皇后”联系到自己身上!
第33章
顾然觉得自从和谢重明提出成婚以后, 一切都在往极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就像他从没想过轩辕郢会立“他”为后一样,他也从没想过谢重明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那语气有点酸,有点涩, 像还没成熟的青橘被剥开了,很呛鼻。
顾然对轩辕郢就像对曾经志同道合后来又分道扬镳的朋友,得知他故去也会怅然, 但也仅止于此。
至于轩辕郢对他怀有怎么样的感情,那是他难以控制的事情,他只知道自己在与谢重明缔结婚约之前他从未对谁许下承诺。
顾然道:“没有的事, 我对他就是和对寻常朋友一样。他立后的事我并不知情, 还是上次无衣提起时我才知晓他当时竟这么做。”
谢重明顿了顿,想到顾然那个守着仙祠的“寻常朋友”,顿时明白了:顾然的寻常朋友里头很可能“卧虎藏龙”。
见谢重明神色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更严肃了,顾然又跟他进一步解释:“其实当初我结束那次历练后也有过一段时间的沉郁,那时我与他们起了许多次争执,每次见面几乎都不欢而散。一起走过那么多的风风雨雨,结果却与昔日朋友渐渐演变到针锋相对的地步, 我心里并不好受。若非没过多久我便突破了瓶颈,眼前豁然开朗,想来还做不到轻易放下。”
他在数十年后能心平气和地和谢重明提及往事、能将那些故人称为朋友, 也不过是因为过去种种早已如云烟散去。
若是当真剖开往事一一细看, 其实辩不清其中滋味到底是甘是苦, 也分不清那些情谊有几分真几分假。
比如他认为他与那位画师朋友还算志趣相投,他眼睛虽看不见, 于书画一道上却也有些造诣, 两人每次聊起来都十分投契。可有次他却从旁人口中得知那位画师朋友酒后对他有诸多怨言,还把他过去赠予的书画拿出来当众撕了。
知晓对方厌烦了自己的多事, 顾然便不再多劝了。
那些事比起许多鲜血淋漓的厮杀与斗争其实算不得什么,只是人心总是这么奇怪,一些很小的事情竟能记上很久。
也许他真如二师弟他们所说的那样,本质上是个虚伪的人,许多时候明明心里是在意的,却不想和任何人提起,不愿叫人发现自己其实会对这些小事耿耿于怀。
顾然正娓娓说着,忽地被谢重明伸手带了过去,整个人落入对方宽阔的怀抱中,两人骤然从分御两剑变为合御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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