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蒙跳上马车,隔着车帘将新买来的糕点递给柳遥,叹了口气道。
“不是不见了,是最近八天里都没有下过雪,道上的积雪已经被人打扫干净了。”
糕点是从村边小贩手里买的,材料粗糙,味道朴实。
不过柳遥饿极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抬手咬了一口,然后差点被糕点噎到。
“八天?”
“是,”邵蒙点点头,连忙又递了壶热水给他,“从上山到现在,已经过去八天了。”
邵蒙怜悯望着他。
多亏柳遥身上有圣祖金符还有主子的力量残留,不然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
柳遥捧着热水说不出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揪住正在一边发呆的某人,语气愤愤道。
“行啊,整整八天,你这些天究竟修改了我多少次记忆。”
按照柳遥仅存的回忆,他应该是刚上山不久就陷入了幻境,之后与幻境中的殷月离相遇,被修改了一次记忆后,终于劝服对方不将自己的人性抹去。
结果好嘛,原来他根本不止被修改了一次记忆。
因为力量刚刚恢复,殷月离的状态还有些不太稳定,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
怔愣许久后,才慢吞吞回忆道,“大概……七十九次?”
七十九次?柳遥倏地挣大眼,好险一口气没上来。
顿时也顾不上吃糕点了,扑过去按住对方,“七十九次,平均每天十次,你怎么这么有耐性!”
殷月离转头与他对视。
的确是有耐性,这八天以来,祂不断将柳遥的记忆抹去,重复着第一日的幻境。
然而无论祂用什么办法蛊惑,即便拿柳遥的亲人做威胁,都无法让对方落下那最重要的一剑。
不仅如此,在一次次的对峙之中,祂原本所
剩无几的人性甚至有了逐渐复苏的迹象,让祂再无力将这种尝试继续下去,最终只能妥协。
“那你现在怎么样了,没事吧?”
虽然依旧生气,但望着眼前人一脸迷糊的模样,柳遥又忍不住有些担心,将刚拿到的热水塞进对方的手里。
殷月离慢慢摇头,过了片刻才开口道,“人性是我后天获取到的事物,即便什么都不做。等到百年之后,它也会自己逐渐消散。”
“想要维持住人性,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它与原本的神性彻底融合,不过这可能需要非常漫长的时间。”
属于神性面的记忆太过庞大,而属于人性面的情感又太过激烈。
以至于在两方相互拉扯之下,祂如今才显得有些混乱。
“没事就好,”柳遥笑了笑,凑过去亲了下祂的脸颊,“时间漫长也没关系,不管要花费多久的时间,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殷月离点点头,血红的眼眸中难得多了些清明,伸手将他揽住。
“对了,你之前说可以给我证明,人性除了痛苦之外,还有其他更多的东西……那东西是什么?”
说到这个,柳遥又想起之前被抹去七十九次记忆的事情,顿时哼了一声。
转身坐回到原处,继续啃方才的糕点。
“忘了,好饿,先回去吃饭。”
殷月离:“?”
马车驶进城里的时候下雪了,与上山时的大雪不同,今日的雪下得格外小,细碎的雪花若有若无,仿佛细砂糖一般,落在人的肩上脸上。
呼吸着冰凉的空气,柳遥突然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几步跳下马车,踩在薄薄的雪地上,柳遥朝车里人伸出手去,扬眉笑道,“还愣着做什么,回家了。”
眼前的宅院还没有彻底修缮完毕,门口的石狮子只做好了一个,另一边空空荡荡,门框上的红漆也并未完全干透,旁边两名匠人正低头忙碌,试图在角落上雕出喜鹊与梅花。
殷月离其实不理解所谓「家」到底是什么含义。
但望着眼前的那只手,祂觉得自己可能有些明白了。
“嗯。”祂点了下头,与那只手紧紧相扣。
问题解决,天下太平,柳遥以为一切马上便
要恢复如常了,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香茗茶坊经过短暂的修整之后,重新开始正式营业。
虽然被遣散的伙计和厨子只回来了一半,但好在最近生意冷清,也勉强没出什么大问题。
除了……
“怎么回事,”雅间内,柳遥放轻了嗓音,不敢吵到楼下的客人,“不是都已经解决了吗,怎么城内还有这么多的活死人?”
柳遥自认如今胆子已经变得很大了。
但在城里时不时碰见几个早就死去的人,还是让他忍不住觉得惊悚。
“这……”邵蒙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微微偏过头,朝屋内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你知道?”柳遥眼睛顿时眯了起来,看向对面正安静喝茶的某人。
天气正好,因为不喜欢室外的阳光,殷月离早早便让人准备了纱帘。
绣了青松明月的帘子不算难看,但也多少显得有些怪异,惹得柳遥每次都要和徐伯解释,是因为屋里有不能见光的古画,所以才要将窗子遮起来。
“算知道,”殷月离将茶盏放在桌上,语气淡漠,血色的眼眸望向柳遥,“不过你要先把之前那东西是什么告诉我,我就将事情的原因告诉你。”
柳遥心底呵呵,明白估计是套不出实话来了。
因为人性与神性的融合,殷月离现在已经能够大致掌控自己的状态。
然而距离彻底融合毕竟还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所以偶尔不稳定的时候,也会在两种状态之间摇摆。
根据柳遥自己的观察,这大体可以通过对方的眼瞳颜色来进行判断。
比如深黑眼眸,便是人性占上风的时候,沉默寡言,本性温和。
血色眼眸,便是神性占上风的时候,力量达到顶峰,性格也会变得有些恶劣。
不愿与神性占上风的某人计较,柳遥转向在一旁收拾账册的邵蒙,声音极尽温和。
“你来说,城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那些活死人还能在白天里活动,而不是回到他们该回的地方去?”
邵蒙一脸为难,视线转了几圈,确定殷月离并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后,才犹豫着道。
“大概是因为,主子如今还在这里。”
“嗯?”柳
遥没有听懂。
在这里怎么了,某人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墙上的黑影轻轻晃动,邵蒙斟酌了下字句,小心回答。
“柳公子应当也听人提到过,主子的真身在羌吾那边被称作希什维尔,意思是月亮的阴影,根据旧羌吾的传说,所有被月光笼罩的地方都会成为祂的国度。”
“而月亮哪里都有,”邵蒙顿了顿,“所以属下猜测,即便主子日常有注意收敛自己的力量,应该也会对周围的人和物产生一定的影响,这种影响可能快也可能慢。”
“慢的话如之前,我们在山下住了许久,周边也没有出现过活死人,快的话如主子放开力量之后,不过一两日间,宴城内死人的数量已经远超过了普通活人的数量。”
殷月离喝了口热茶,眼眸已经重新变回深黑,轻轻颔首,示意邵蒙说的没错。
“就是说,我们现在已经不能在宴城继续呆下去了?”柳遥摸了摸下巴,坐回殷月离身边道。
“恐怕是。”邵蒙点头。
他倒是无所谓活人多还是死人多,可柳遥毕竟是凡人,估计还是很在意自己家乡的。
柳遥没多犹豫,回头捧住身边人的脸颊,表情严肃道,“快过年了,不如我们到外面去玩儿吧。”
“可以,”殷月离语气平淡,只是还有些纠结之前的问题,“不过你要把那东西是什么告诉我。”
柳遥根本不理祂,考虑片刻后忽然跑出雅间,朝楼下招呼道:“徐伯,最近茶坊生意还不错吧,不如我们在南方多开一家分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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