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文站在一旁, 年轻人蹲在他身边, 不知从哪薅了根狗尾巴草,正笑眯眯地上下左右来回甩动。
两只虎斑小猫跃跃欲试, 蹬着矮矮胖胖的后腿, 试图扑咬他的手。
“别摸人家尾巴。”年轻人提醒道。阿尔文正沉默着试探去摸一只埋头猛吃的玳瑁。
猫大抵是护食, 察觉指尖靠近身体的瞬间, 脊背猛然弓起, 回头就张嘴恶狠狠咬了一口。幸好阿尔文反应快,将手一抽,指腹不过一道浅浅的牙痕。
“要这样,”年轻人说,“慢一点。让它感觉到你在接近它,但是没有恶意……”
他慢慢伸出手,先是在玳瑁头顶挠了挠,又顺着猫脸滑下,最后停在松松软软的围脖上,手指灵巧地揉弄起来。玳瑁很快仰起脖子眯起眼,发出“咕噜咕噜”的呼噜声。
“这只脾气不好,喜欢打架,只认熟悉的喂过它吃的的人,你可以换一只摸。”
阿尔文沉默很久:“他也这么说。”
“谁?”
“我来帮他喂猫的那个人。他经常来这里。”
阿尔文低头看着对方:“他和你很像。眼睛都很漂亮。”
对方顿了顿,微微一笑。
此时已是寒冬,不知为何却总有雷雨。不多时,头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浇下来。
猫一哄而散,纷纷跑回各自的领地躲雨,阿尔文则与年轻人一起,挤在一方窄窄的铁制挡板下——年久失修,铁板锈得都快掉下来了。
“Ghost,你可以这么叫我。”年轻人说。
很奇怪的名字,大概是个代号。不过在这个时代,叫什么名字都很正常——那些浑身植满义体的赏金猎人和杀手,给自己起的名号更是花里胡哨。Ghost没有问他叫什么,阿尔文也不打算说。于是他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
“他怎么不自己来喂呢?”Ghost忽然说,“这里的猫很想他。我刚来时,全竖着尾巴对我喵喵叫。”
“……他和我吵架了。”阿尔文说,“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见我,也不肯出门。”
“哦?”对方饶有趣味,“为什么吵架?”
“……”阿尔文沉默不语,大概并不是很想告诉他。
“这个人……你们是情侣?”
“不是。”
“父子?”
“不是!”
“那……兄弟?”
“也不是。”
“那是什么?”Ghost似乎在笑,那只蓝眼睛微微弯着,打趣般看过来。
“都不是。”阿尔文的眉间有一瞬稍稍蹙起,好像感到为难,“……就只是会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我会这样慢慢陪他长大。”
Ghost静静看着他。
Ghost身上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他靠在墙上,两手插兜,侧脸望向远处苹果园区3号码头。那是本区最大的港口,起重机不分昼夜地工作,把A.Y.N.工业区制造的商品货物源源不断输送进市场。而港口那边就是提坦主城。
他没再追问,点了一根纸烟,提坦已不多见的牌子。烟雾被雨打得又绵又软,慢慢散在风里。是一种非常干净的、茶叶一样的草香。
暴雨没有停的意思,世界一片漆黑,狂风乱舞,枝条抽打那些晕在光雾里的建筑玻璃墙。狂风穿过铁板空隙,发出“呜呜”的尖啸一样的声音。大街小巷都回荡着这种鬼哭狼嚎
“我该走了。”终于,阿尔文打破沉默。他没带伞,但也没时间再耗费下去:他只是来买饭的,家里还有人在等。
阿尔文冒雨走出几步,听见身后“啪哒啪哒”跟了个尾巴。
阿尔文深吸一口气,站定,回头。
“你跟着我做什么?”
Ghost举着外套挡雨,很无辜地说:“我没地方去啊。”
阿尔文没说话,意思是:你没地方去,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个人笑起来:“你收留我一晚吧,就一晚,我很听话的。”
阿尔文指了一个方向:“那边有旅馆。”
Ghost说:“我没钱。”
“……”
“况且我是个黑户,”他敲了敲自己的面具,“见不得人。”
“如果你不收留我的话,我就只能去睡大街了。半夜大概率要下雪,可能明天早上你再来看,就会发现,我已经僵在这片墙根的某个地方,和小猫一起冻成冰棍啦。”他说,“可如果,你给我一条毯子,再给我一只沙发……最好还能有口热汤,”他得寸进尺,“这样你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求求你啦。”Ghost对他眨巴眼睛,非常讨巧地卖了个乖。
“……”
“不要。”
阿尔文油盐不进,冷漠地转身离开,然后……
在路过街角时买了把伞。
伞面不宽,将将挤得下两个人。Ghost理所当然地蹭过来,尽可能把自己蜷进雨伞的范围内。阿尔文没有推开。于是贴着贴着,他几乎靠在阿尔文身上。两人差不多高,只是肩臂宽窄有异。阿尔文余光瞥了瞥,总觉得Ghost有一副小猫胡须,眼下得了便宜,正微微翘起,一副非常开心的模样。
“谢谢你,”小猫说,“你真是个好人。”
“……”
非常像刚刚那只脾气很凶的小玳瑁,被人揉了下巴,就咕噜咕噜地撒起娇。
上了六楼,阿尔文打开房门,屋里很暗,没有开灯。他放下伞,先去看卧室里的那个人。贺逐山小小的一只蜷缩在被子里,用枕头蒙脸,动也不动,大概是睡着了。
窗还漏着一条缝,雨丝打进来。阿尔文关上窗,站在床边想了想,没去碰他,转身出门。
Ghost正在玄关轻手轻脚地脱外套。
里头是一件又轻又薄的白色衬衫,被雨打透了,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胸膛、小腹、脊背以及腰窝,肌肉的轮廓与线条被勾勒得淋漓尽致。
活该他要冻死的,阿尔文想,大冷的天穿这些,简直是……
……
是什么,出于教养,阿尔文没有想下去。
果然如他所说,Ghost非常听话,非常乖巧,非常好养活。他进门后,自己拿了毛巾擦干头发,又找了条毯子,把自己裹成一个厚墩墩的球,慢吞吞擦地似的挪到沙发一角,靠在壁炉边烤火打瞌睡。他的举止异常放松,仿佛是回到了自己家,对阿尔文摆放各种生活用品的个人习惯相当了如指掌,轻车熟路找到了一只小电炉来煮热牛奶。
牛奶咕噜咕噜,一个小猫头闻着味儿从走廊探出来。
Ghost招手:“乔伊,过来。”
乔伊“喵”了一声,小跑着卧到Ghost怀里。
阿尔文狐疑:“你怎么知道她叫乔伊?”
“当然是随口叫的,我哪知道她真叫乔伊。”那人懒洋洋地答。
客厅里安静了一会儿,一时只有雨声、煮牛奶声,以及乔伊舒舒服服盘在Ghost怀里摇尾巴打呼噜的动静。
“睡着了?”Ghost忽然问。
阿尔文反应了一下:“嗯。”
“还在生气呢。”
“……是吧。”
Ghost笑了笑:“我小时候也是这样,我很记仇的。所以你们为什么吵架?”
原因总是很简单。贺逐山想要离开苹果园区,但阿尔文不同意。他畏惧苹果园区以外的一切,他禁止自己也禁止贺逐山涉入。在阿尔文眼里,那是一片黑黢黢的浓雾,总是充斥着虎视眈眈的野兽,一旦靠近,它们就会冲出来,撕破如今这种和谐而平静的生活表相。
阿尔文可以给贺逐山一切,可以为他做所有事,但唯一不能给予的,也是贺逐山最想要的。
便是自由。
“让他出去又能怎样呢?”Ghost说,“小孩子总是好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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