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也不对。”赵没有像想起了什么,笑了起来,“炮灰是我,你有你家小孩儿呢——话说你俩怎么样了?成了没?还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呢?”
“赵莫得你去黑市能不能买点有用的东西?天天看几百年前的爱情小说有意思吗?”
“爱情小说怎么了,爱情小说是拉近职场关系的一大利器。”赵没有振振有词,“全队除了你,几乎所有人都来找我拷贝过小说文档。”
柳七绝一脚踹了上来,“他妈探测进度被拉低就是你的锅!”
赵没有和柳七绝平时撕扯惯了,本该轻松避过,然而天太黑,赵没有一个没看清,直接从山侧滚了下去。
“我操?!”柳七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赵莫得你没事吧?”
“没事!”赵没有拍了拍身上的土,“把牵引绳放下来拉——”声音戛然而止。
一盏浮空灯从上方降了下来,灯壁是一块屏幕,显示着柳七绝的头像,“怎么了?”
“我觉得这里好像有条山道。”赵没有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形,“这样,你接着往山上走,走垂直路线,我从这边绕过去,山顶汇合。”
“你确定没事?”柳七绝半信半疑,“赵莫得你不是要把我甩这儿自个儿回去睡了吧?”
“睡什么睡,又没人在床上等我,回去和刁禅大眼瞪小眼么。”赵没有摆摆手,“他实验室的咖啡味儿都快成毒气弹了,麻溜的赶紧滚。”
柳七绝在屏幕对面骂了一声,随即通话被关闭,想是往山上走了。
赵没有另走的一侧其实算不上山道,大概是是水流冲成的一带滑坡,很不好走,几乎得手脚并用往上爬,浮空灯在四周探测照明。
夜深露重,这附近的生态环境尚未完全恢复,几乎听不到虫鸣,赵没有好不容易爬过极为陡峭的一段山路,对浮空灯报出自己的频道密码,读取储存信息,“念一段书听听。”
屏幕加载完毕,开始播放:“……月色已满窗矣。辗转移时,万籁俱寂。忽闻风声隆隆,山门豁然作响……”
聊斋《山魈》。
此时是深夜,赵没有孤身走在人踪寂灭的山间,机械合成音悠悠讲起幽怖诡艳的老故事,女鬼画皮、山神祭、岔路口的花轿、地主家新娶的小妾被淹死在井里,狐狸脸儿青年用井水酿酒,醉酒后总能听到女人在唱歌。
赵没有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合成音还真就唱起了歌,歌声零零碎碎,像是信号不好,他听不清歌词,拍了拍悬空灯,结果屏幕突然黑了下来。
怎么回事?坏了?
赵没有提着灯,四处寻找信号,不知走到什么地方,灯里又断断续续地传出歌声。
再往前进一步,歌声又消失了。
赵没有在四周试了一圈,发现这歌声像一道路引,只在某一条方向上才会响起,路极陡,赵没有费了好大劲才勉强爬上去,一脚踏在青石板上。
发出“哒”的一声。
泥泞沙石消失不见,他踏上了一条山路。
一条真正的,有人工雕琢痕迹的山路。
这里似乎是半山腰,台阶已经很破了,向着未知方向绵延开去。浮空灯中传来的歌声变得稳定,虽然还是听不清歌词,至少旋律变得清晰起来,赵没有在原地站了片刻,确定自己从未听过这首歌。
这山上肯定有东西。
赵没有知道现在最好的做法是原路返回,等大部队做好充分准备再回来深入探索。但他不确定山路尽头到底有什么,考察队中埋布着政府的各方眼线,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他提前对山上的东西有个把握,到时也更好应对。
何况柳七绝那小子也在爬山,万一两人撞进同一条路,好歹是个照应。
赵没有简单权衡利弊,毫不犹豫地选了风险最高也获利最大的方法,继续往山上走。
山中似乎有瘴气,可能还有未知的磁场,导致浮空灯忽然失灵。赵没有随身带了一台小型分析仪,试着解析瘴气的成分,结果出乎意料。
居然是檀香。
大都会中几乎已经没有檀香这种东西了,赵没有在下层区听人提起过,据说是一种木材,可以制成香料,顶级的檀香精油被称为“液体黄金”,即使是在三百三十层的黑市,这东西也可遇不可求。
难不成这山上有一片天然檀香林?赵没有心说妈的,这要是捅出去,政府为了垄断权说不定他这一队人都得死这儿。
但他忽视了一点,檀香功效众多,除了益于人体,亦有别的用途。
比如说,礼佛。
不知走了多久,赵没有看到了森林深处的一口湖泊。
音乐就是从水中传来的。
他在山上爬了大半夜,此时已近黎明,林中光线幽微,赵没有围着湖边转了一圈,思索片刻,将身上的勘测服调整为潜水模式,朝湖水深处潜去。
浮空灯被他留在了岸上,音乐在水中却变得无比清晰,赵没有听过下层区游神时的铙钹钟鼓,觉得这旋律似乎带着古意。湖水一开始是混沌的,然而当他下潜到了一个深度,赵没有看到了一面铜镜似的东西,镜子被抱在一位天女怀中,他伸出手,试着擦了一下。
月色不知从何升起,又坠入湖中,经铜镜反射,照亮了湖水深处。
赵没有先是看到了莲花,旋律如流水,花与水在他周身淌过。
他此时正站在湖底,四周断壁残垣,许多雕塑已生出青苔。
这是一片深埋于湖水之中的庙宇群。
音乐就是从此处传来的。赵没有看着那些雕像,伎乐天以乐声礼佛,得无上欢喜,雕塑在水中蔓延开去,一直通往月光大盛之处——
他看到了一尊金色的佛像。
不知什么原因,佛身已经断裂,剩下头颅掩埋在泥沙之中,只露出半张佛面,细长的眉目此时注视着赵没有,秀丽庄严。
莲花去国已千年,雨后闻腥犹带铁。
天亮后赵没有回到山下,整个人像是在泥里滚过一遭,刁禅端着咖啡在淋浴间外敲门,“你这比在实验室里熬一周大夜还惨,去哪了?”
没有回话,赵没有迅速冲了个冷水澡,一边擦头一边出来,“三分钟内开会。”
“我就是给你俩当保姆的命。”刁禅连连摇头,在终端上发出通知,“会议概要?”
“山上有东西。”赵没有道,“考察队正式驻扎,通知大都会政府,S级文件。”
刁禅手一顿,往政府里递交的文件都有编号,S级是最高等级,赵没有这么说,无疑意味着重大发现。
赵没有顺过他的咖啡喝了一口,“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待很久了。”
刁禅听着就想叹气,抿了一口咖啡,“很久是多久?”
“不一定。”赵没有想了想,“说不定能让姓柳的和他家小孩儿在这儿过完金婚。”
说完手一顿,赵没有才意识到他把柳七绝忘在了山顶上。
他、刁禅和柳七绝是同学,毕业后进入政府,又被编入同一支考察队,关系不是一般的铁,同时也是三条顶天立地的光棍,按理说他仨条件都不差,然而刁禅家世高,通身的公子哥儿做派,队伍里好像谁都跟他有一腿,看起来又仿佛十分的清白,赵没有则是个时常抽风偶尔靠谱的,唯一正常点的唯有柳七绝。
他们的队里有个还没毕业的小孩儿,被迷得五迷三道,仿佛柳七绝给他灌了什么千年迷魂汤。考察队名为考察实为挖土,干的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累活,在荒漠里奔波两年,难得从石头缝里蹦出一株桃花,赵没有和刁禅都相当的喜闻乐见。
开完会,赵没有做了个顺水人情,让小孩儿去山上接柳七绝。果不其然这人一回到营地就逮着他抽,“赵莫得你个王八蛋,老子在山上喝了一宿的西北风!”
“醒醒,这季节不刮西北风。”赵没有边躲边道,“喝了一宿的冷风火气还这么大,柳七绝你真该找个人降降燥了。”
“俩完蛋玩意儿。”刁禅一边喝咖啡一边把试图劝架的小孩儿拉走,“别管了,这俩不打到开饭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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