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禅:“……吃。”
锅底是鸳鸯,半边清汤半边红油,毛肚涮进去,再密密地撒上芝麻海椒面,最后卷着蒜泥和虾滑一口闷。赵没有来得急,没带多少肉,两双筷子在锅里直打架,“对了。”刁禅一边吃还一边不忘了问:“你和贵妃合作半个月了吧?感觉如何?”
“甭提了,今儿才刚打了一架。”赵没有说着把酸汤饺子的故事告诉他。
刁禅险些笑得喷出来:“也就是现在,这要是搁以前的贵妃,说不定能把你团吧团吧当饺子馅儿和了。”
赵没有喝了一口冰牛奶,“怎么说?”
之前刁禅不能把考古学家的事告诉他,和台柱的关系看起来不远不近,如今许多话倒是能放在明面上讲了:“贵妃是主动要当你的领路人的,本来这事儿应该我做,但是我已经不再适应A173号遗址了,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来,贵妃已经很多年没带过人了。”
“贵妃说你比他强,你那边主场遗址危险程度很高,没法带我装逼带我飞。”赵没有道:“所以先去他那过个新手村。”
刁禅看起来有些意外,“贵妃真这么说?”
“怎么。”赵没有放下牛奶杯,“贵妃没有消化不良的时候还是能说几句人话的。”
刁禅像是不太敢相信,“他之前可不是这样——我说的是他来下层区之前,我从来没听他说过谁比他强。”
“嚯,这么横?”
“西施你有所不知。”刁禅放下筷子,认真道:“贵妃虽然只比我们大几岁,但已经是很有资历的考古学家了,他的天赋很高,入行也早。在他那一届的同侪里,说他是最强也不为过。”
那时刁禅刚刚入行,正赶上十年一次的考古学家聚会,举办地点就在七百七十七层。集会的规矩很多,头一条就是与会者最好戴上面具,不强求,但是从历届经验来看,暴露身份的人很容易死于同行倾轧。
“你知道的,七百七十七层就是A173号遗址的出入口。”刁禅道:“集会那天贵妃刚好结束一个探索任务,他不知道在遗址里闹了什么动静,出来的时候制造的量子余波差点掀翻了一整条街。”
他一直记得那个场景——出口处冲出骑着巨龙的少年。
那是古东方神话中标志性的青色长龙,玉琉璃一样的须发和龙角,身穿唐装的少年大笑着摘掉脸谱,袖口挽起一截白色绸缎。
“贵妃的能力是‘造物’,这种能力不稀有,但他能将能力发挥到难以想象的程度。”刁禅道:“那条青龙就是他造的,虽然冲出遗址后很快在现实中消解,但他是第一个在遗址中造出一条龙的人,甚至成功带进了现实世界。”
在那天的集会之中,少年是为数不多胆敢摘下面具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被众星捧月。
“贵妃很强,当之无愧,那个时候他的追求者比住院部的病人还多。”刁禅道:“你还记不记得他原先长什么样子?”
“我还真有点印象。”赵没有从回忆中拎出一张脸,啧啧道:“时间是把杀猪刀啊。”
赵没有和台柱认识的时间不算短,实在不太能和刁禅描述中的美少年联系在一起。
“我和贵妃其实也不算相熟,当年他比我强太多了,合作机会很少。”刁禅在回忆里沉浸片刻,“西施,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初怎么认识的?”
“记得,是个雨天。”赵没有道,“隔壁老板还以为我捡了条落水狗。”
刁禅倒是没反驳他的这番描述,叹了口气:“其实我当时刚从一个遗址里逃出来没多久,又正撞上……吓傻了。”
赵没有夹着毛肚的筷子一顿,转手分到了刁禅的盘子里,“怪不得。”
“大多数刚入行的考古学家都会有领路人,但我运气不太好,没多久师傅就在一次探索中出了意外……殉职了。不知道考古学家能不能算殉职。”
“我这种情况比较棘手,很多考古学家都有点迷信,会觉得这种徒弟晦气,大都不愿意带。不过我找到了师傅留下来的一封信,他说如果自己出现不测,就让我去找柳少爷。”
柳少爷。赵没有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说谁。台柱姓柳,本名柳七绝。
“那个时候贵妃是为数不多愿意带我这种徒弟的考古学家,他强,不在意这个。”刁禅顿了顿,道:“但是没多久我们就又出了意外。”
很常见的同行倾轧,在集会上摘下面具的少年还是没能逃过这个诅咒。考古学家有自己的行规,大都会法律在遗址中并不适用,最起码死在遗址中的人,实在很容易伪装成意外去世。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枪,被包围的最后关头他把我扔了出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再听过他的消息。”
片刻的沉默,赵没有下了一大包速食面,满屋子都是他唏哩呼噜的吃面声。
刁禅揉了把脸,将赵没有分给他的毛肚吃了,“后来我听人说,他在遗址里伤到了脑子,能力被大幅削弱,那之后他很少露面,再相遇的时候就是在这里了。”
赵没有:“没想过去看看他?”
“一开始想过。”刁禅道:“但我听说他有了意中人,打算过平静日子,我就觉得不应该再去打扰了。”
这转折是他着实没有想到的——赵没有被呛住,面条差点从鼻孔里喷出来,“贵妃?意中人?”
“你不知道?”这次轮到刁禅意外了,不过片刻后他又平静下来,“也对。”
赵没有觉得此时若表现得过于八卦着实有点狼心狗肺,他挠了挠脸,又不好意思又忍不住问,凑上来压低了声音道:“诶诶诶,他喜欢谁啊?”
完全是三姑六婆的语气,就差再拿把瓜子儿,刁禅被他这副嘴脸搞的哭笑不得,“赵莫得,你长点心成么。”
“得嘞。”赵没有涮了一筷子鸡心,“您继续说。”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贵妃喜欢上了一个比他大很多的老先生。”刁禅道:“差不多是忘年恋吧。”
赵没有这次倒是没什么反应,“那贵妃为什么会来三十三层区?丈夫去世了?”那他这暴食症可就不好治了。
刁禅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刁禅不知道,赵没有也就没再问下去。不是所有的礁石都需要浮出水面,否则太多的船会沉。他在考虑另一个事情,台柱的神经性贪食症。
当初台柱入院完全就是走个过场,象征性进行了几次会诊,主治医师从他嘴里啥都问不出来,直接不了了之。但是从愈来愈重的药量来看,台柱的身体毫无疑问在走向衰败。
心病还须心药医。听完刁禅的回忆,赵没有有点在意这个事儿。他觉得这是个突破点,却又拿不准该不该做——擅自施加给他人的好意往往出自傲慢,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需要拯救。
赵没有最近在恶补历史和文学,其中有一本20世纪的古书叫做《霍乱时期的爱情》,开头很有意思,死在苦扁桃香味中的阿莫乌尔,为了不再衰老而选择在六十岁生日时自杀——他的秘密情人坦然接受了他的死亡,没有因为自杀这一违反常规道德的行为去做任何指责和阻拦。他们互相深爱又保有自我独立,她甚至是带着尊重和祝福去看待他的选择,当他死去后,她仍将继续自己的生活。
几百年前的评论家将这一情节评价为“灵魂之爱的一种可能性”。巧合般的隐喻。仿佛命运在提醒赵没有不要擅自插手。
可我又不是贵妃的情人,我是他兄弟。赵没有心想。作为兄弟我能眼睁睁看着他找死吗?
这天又是赵没有值夜班,刁禅不在,他在急诊室里啃那本马什么斯的大部头病情故事。悬浮屏上文字流淌而过,主人公正在上他的第不知多少个女人,赵没有被各路人马绕的眼晕,干脆将文字转为影像演绎,这下精彩了,他的语言库有二十种,房间里瞬间充斥着各种语言的叫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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