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异类,不光出自你的血统,更是你的性格和心性。你小的时候,不爱笑,也不爱说话,思维方式和言行举止皆迥异于寻常的孩子,我成了你的养父,却也带你到了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为了让你不显出人鱼的特性,我在西格玛的水里加入了类似驱鲨剂的消毒配方,不让你食用生鱼或者生肉,极力遮盖你的特殊之处。有时候,我会问自己:为什么不放了他,为什么当日就不能装作没有看见,继续让他在大海上漂流?”
“但没有如果,有些事就是这样,迈出第一步,就再也容不得你回头,只能一步步地走下去……”
拉珀斯眯起眼睛,他观察着江眠的反应,看到他面色怔怔,目光无比复杂。
可怜的珍珠……
他按捺下来,现在还不到发作的时候。
“我研究了人鱼的种群,猜到石板书上未必就记载着十分重要的文献,我也查到了人鱼拥有名为‘灵魂伴侣’的半身。可能你在想,我既然知道了你的身份,又怎么会让你去照顾那条被你称作‘红女士’的人鱼,让你看尽她的惨状?”江平阳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机要室里,“你向来是聪慧的孩子,应该也能猜到,是的,我心里有逼你做出选择的……”
法比安忍无可忍,已经被疼痛折磨得快要失去意识。他咆哮道:“到底有完没完?!我……!”
“闭嘴!”江眠满肚子的气无处可去,身后的德国人几次打断江平阳的话,导致他再也装不下去了,他揪住那把中看不中用的餐刀,反手就往法比安脸上劈了个惊天动地的耳光。
换成拉珀斯来,足可以把他的头骨变成一个盛装豆腐渣的碎碗,但叫江眠来打,只是将此刻神志不清的德国人扇到了地下。
人鱼原本蓄势待发,这下往后一缩,尾巴一颤,耳鳍也收拢了。
珍珠好凶!但是好可爱……
“……我是个自私自利的,注定活不长的人,一辈子都和西格玛绑定了,再不能脱离这里一步,但我研究了你的血液,知晓你是人类与人鱼的混血。我想知道,你到底会退回来,选择人类的身份;还是决定往前走,选择人鱼的身份。”
“倘若你选择人类的身份,选择和我生活,我不会说你是畏缩了;倘若你选择人鱼的身份,选择救走那条人鱼……”
江眠手握成拳,深深嵌进掌心,煎熬地等待着江平阳接下来的话。在他脚边,法比安痛苦地喘息着,不住呻吟。
“……我不会怪你抛下我,我会帮你,我会帮你逃出这里,去你一开始就该待的地方。”
江眠眼睫微颤,双手骤然一松。
“只是我没想到,或许你是看到了她必死无疑的结局,并没有莽撞地救她出去,而是拆了我送给你的钢笔,给了她一个掌握死亡的机会……我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应当喜悦,还是应当愧疚。”
说完这句,江平阳静默良久,才继续开口。
“我是个先天心脏病患者,原本就是活不长的人,我拒绝用永生仙水来延长自己的寿命,但在这二十多年里,我很感激,你能陪伴我,儿子。”
他低声说:“好了,这啰哩啰嗦的遗言,就到此为止吧。正如我先前所言,倘若这些话重见天日,无非两种可能,江眠自由地脱离了西格玛,或者你们打算卸磨杀驴。不管是哪种,我清楚人鱼的强大,也清楚人鱼的生命力有多顽强,研究所的最高权限已经被我抄底了,预计还有两分四十秒,紧急避险的自毁装置就会运行——重达十四吨的TNT炸药,你们不会忘记,西格玛研究所是建在临海的地下一百二十米处,地下水资源还异常丰富吧?”
“再见,儿子。”江平阳说,“我很抱歉,还有……为你骄傲。把我的一切留在这里就好,不用费心思带走了。”
白光湮灭,紧锁的大门开始启动,江平阳的声音亦熄灭在机要室沉重窒息的空气中。江眠惊骇不已,来不及消化那些信息,便慌忙转向拉珀斯:“快走!这里马上就要塌了,他是不会撒谎的!”
拉珀斯窜上来,尾巴貌似无意地甩过法比安,一下把他像扫垃圾一样抽到了旁边的合金墙上,人鱼低声说:“外面,还有一些你要的人。”
江眠焦急道:“可以带他们一起走!我知道研究所下面就是一条人工暗河,是潜艇专用的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江眠:*流泪,固执看天* 我不会原谅你的,虽然你还是我的……*啜泣,努力平复呼吸* 虽然你还是我的父亲!对,就这样吧,就这样……
江平阳:*在录像中,显得慈祥又可恶* 哟儿子!很抱歉我骗了你,但不管你是离开了,还是被坏蛋抓住胁迫了,我都要把这里炸了!boom!但我知道你肯定可以活下来的,对吧?
江眠:*惊呆了* 我的天什么鬼?
拉珀斯:*当机立断,抓起江眠就跑*
法比安:*怒吼,哀嚎* 不要把我留在这里,不,不——!
第27章 果核之王(二十七)
“不要管警卫和外面那些人了,”江眠当机立断,“时间紧迫,我们就带着生活职员离开。差不多所有关于永生仙水的研究母本都在这里……”
他停顿了一下,不知道这是不是江平阳会采取如此激烈手段的原因之一,在他决心不喝永生仙水的那一刻起,就策划好了今天的结局——让西格玛研究所和他的遗留一起炸成碎片,沉入永不见天日的地心暗河。
“……和那些人一起毁灭,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他大步迈向法比安的方向,看到对方仍然在垂死挣扎的景象。
江眠用力撕开他身上的防护服,拖着他孱弱无力的手腕,在旁边的合金资料架上系了个死结。
“你也一样,”江眠道,“刚才那一耳光,是我还给你的;现在这个死结,是我替红女士还给你的。”
望着法比安狰狞绝望的神情,他笑了笑,低声说:“狩猎愉快。”
江眠站起来,再没有看法比安一眼,冲进拉珀斯怀里:“快,快跑!”
人鱼王嗣牢牢地接住他,伸出一只手臂,霎时水浪滔天,轰鸣着从机要室的大门口席卷进来。拉珀斯乘着着汹涌的王潮,疾速掠出长廊,在他们头顶,警示的红光不住闪烁,机械的提示音响彻全站。
“距离紧急自毁装置启动,还有:两分二十四秒。”
“真的什么都不用带?”拉珀斯认真地问。
即便在陆地上待过一段时间,人鱼还是对杀伤性工具的破坏力度没什么直观的认识,江眠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能把人带出去就不错啦!”
他紧张地搂着拉珀斯的脖颈,急促地问:“研究所里剩了多少生活职员?”
“不多了,别怕。”按照他吸收的记忆,拉珀斯手指轮转,观测室内的水浪也倾盆滂沱,呼啸着卷起地上的侍从,像尾巴一样跟随其后,厨师、记录员、清洁工……拉珀斯带走的人越多,身后的水势就越波澜澎湃。研究所犹如错综复杂的迷宫,他们就像在迷宫里争分夺秒的归巢蜜蜂,急着寻找出去的路。
“距离紧急自毁装置启动,还有:一分零二秒。”
他们头顶的红光已经不再闪烁了,西格玛研究所内部的电闸正在依次断开,一层一层地熄灭那标志性的冷白灯光,铿锵轰然地落下一道又一道阀门。在他们身后,黑暗寸步不离地紧缀,吞噬了他们途经的道路。
江眠眼前一片缭乱,他看不清两边的环境,也分不清拉珀斯正在哪条路线上流星赶月地飞驰,他只能凭借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直觉,感到他们离潜艇专用的水道,已是越来越近。
“距离紧急自毁装置启动,还有:三十六秒。”
陡然的失重感,差点让江眠的心脏向上怼到他的喉咙。废除了电梯的选项,拉珀斯一跃而起,强劲的肌肉束悍然发力,以高空坠物的速度,三四层地往下跳,风驰电掣地落到了研究所的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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