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修心中烦躁,正要开口训斥,忽然一愣:“你两百岁了?”
阿尔努力压住眼中的期待:“对啊!”
这下赫修笑了起来,真心实意地笑:“两百岁,那的确是长大了——大哥是这么说的吧?他现在在哪儿?”
“跟海蟾子下完棋,回去休息了吧。”
赫修拎起布袋子抬脚就走。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将手里的猛兽石雕扔了过来:“送你的,生日礼物。”
阿尔牢牢接住,似乎不敢相信,继而露出惊喜,墨绿色的眼睛里快活极了:“这是你特地给我雕的吗!原来二哥你早就在为我准备礼物了?真漂亮,我好喜欢!”他冲着已经走远的赫修喊道:“二哥,谢谢你!”
一直默默旁观的沈十安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从来,没在阿尔或者沈寻身上见过这么浓的傻气。
与其待在阿尔身边,他现在其实更想知道赫修急着去找兄长是为了什么。但陷在傻乐中的阿尔显然一时半会儿不会挪动脚步了。
他可以自己跟上去吗?
虽然机会不大,但沈十安还是想试试。
沿着赫修离开的方向走了几十米,直到阿尔都快看不见了,预期中的拉扯力竟然都没出现——沈十安来不及深究原因,立刻加快步伐朝赫修消失的位置追了过去。
领域内的路线错综复杂,没有阿尔的带领沈十安中途误入了好几次岔道,终于成功来到被拱卫在中央、最冷肃壮观的一座宫殿前。
穿过高耸的宫门走进去,沈十安看见厅堂一角摆了张高高的架子,上面由低到高摆了许多雕像——从最底下工艺稍微有些粗糙的木雕,到最上面极其精美毫无瑕疵的魔法石雕像,大小不一,姿态各异,但雕刻的都是同一只巨兽,既记录了巨兽的喜怒哀乐,又完整展现了制作者雕工不断精进的过程。
而即便是相比起来最粗糙的木雕,一笔一划也极为用心,更不用说那些折射出璀璨光芒的魔法石雕刻,流光溢彩美轮美奂,像是活了一样,如同一颗颗被制作者用热情和赤诚灌注的心脏。
沈十安粗粗浏览了一遍,正准备继续往里走,隐约从内殿中传来两道声音:
“……为什么不行?”赫修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我也是刚满两百岁就被你要求离开这,出去创建自己的领域,为什么轮到他就不可以!”
兄长的声音依然温和:“我解释过了,阿尔比较特别,他和我们不一样,这些你是知道的。”
“借口!都是借口!你就是担心他,怕他一个人在外面受苦!那我呢,当初我才两百岁就被你赶出去的时候,你在乎过我是怎么生活的吗!”
“你跟阿尔都是我的兄弟,我当然是在乎的。赫修,两件事本就性质不同,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内殿中一阵死一般的寂静。赫修显然被这句话伤到了感情,再多的语言也无法表达出他此时的失望和愤怒。
他深深地看了兄长一眼,冷笑两声,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笔直地穿过了大殿中的沈十安,在宫殿门外差点和阿尔撞了个满怀。
那块略有瑕疵的半成品雕像已经被阿尔珍惜地挂在了脖子上,急忙让了两步险险避开,脸上美滋滋的表情尚未褪去,就看到了赫修眼中不加掩饰的森森寒意:“二哥?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赫修盯着他,胸腔中翻涌的情绪几乎控制不住。半晌后却又冷静下来,神色恢复正常,只留给阿尔一个欲言又止、意味深长的眼神,便继续大步往前走。
阿尔怎么可能会放他走,立刻追了上去:“二哥?二哥发生什么事了?你是不是跟大哥吵架了?为什么呀?二哥你说话啊……”
赫修嘴唇紧抿一言不发,一直走到距离兄长的居所很远之后,才逐渐停下了脚步:“你真想知道?”
阿尔用力点头。
“有个坏消息,是关于你的。”
“什么呀?”阿尔攥住脖子上的石雕,表情有些忐忑。
赫修扫了一眼,“除了这个雕像,原本我还准备了一件礼物:等你满两百岁后,我想带着你离开深渊去地底世界游历,只有我们两个,四处逛逛,玩个几十年,涨涨世面和见识。”
阿尔惊呆了,仿佛置身于最美妙的梦境,但赫修紧接着说的话就将这个美梦无情打破:“可惜大哥不同意。”
阿尔痛彻心扉:“为什么!”
“大哥觉得你还小,能力太弱。地底世界无穷无尽凶险难测,有些地方即便是我们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对你而言太危险了。”说着惋惜地看了阿尔一眼:“也对。没通过试炼,到底不能算是真正的刻耳柏洛斯。这件事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你也不用再去问大哥了,免得他心烦,就当我没提过吧。等你成年了通过试炼之后……唉,太远了,到时候再说。”
说完便独自离开。
一直跟随二人、听到了完整对话的沈十安看着阿尔眼中如同火焰般熊熊燃起的不甘和斗志,心脏往下一沉:
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年仅两百岁的阿尔年少轻狂,仗着一身孤勇擅闯本该成年巨兽才能进入的试炼禁地。中途九死一生,险些殒命。察觉到他意图的兄长为了保护他,违反试炼规则暗中陪他一起进入,最终为了救他深受重伤,元神受损,几乎法力尽失。
这是当初在酿酒厂时,沈寻给他讲述过的往事。
眼前的画面忽然支离破碎并飞速旋转起来,沈十安坠入了这旋转形成的漩涡。等到再次站定,画面重归正常,他又来到了兄长居住的宫殿中,这一次是在内殿。
兄长身上那袭像云一样轻柔的白衣被鲜血染红了大半,更多的血液从他口鼻中渗了出来。阿尔满脸是泪,跪在地上浑身都在抖:“大哥,大哥你不要有事……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别死好不好……”
赫修盘腿坐在兄长身后,一只手抱住他,另一只手狠狠一挥,将阿尔打得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又摔了下来,一双眼睛因怒火和恨意化作骇人的血红:“滚!你这个废物!大哥要是有事,我要了你的命!”
源源不断地魔法石由仆从运送进来被他吸收,化作更加浑厚柔和的力量,顺着紧贴在背后的手掌输入兄长身体当中。
阿尔擦掉嘴边的血迹,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脸上的仓惶逐渐变得呆愣,仿佛所有情绪都渗入了更深的地方,一动不动看着他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魔法石吸收后的灰烬都积有半尺多深,兄长比冰雪还要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几分血色。
阿尔拖着麻木的双腿飞快爬了过去:“大哥!大哥!”
赫修还要再打,被兄长抬手拦住了。他从赫修怀中挣脱出来,问阿尔:“你可受伤了?”
阿尔摇头,眼泪又淌了下来:“……我没事,我好得很。大哥,你怎么样了?”
“我也没事,多亏了赫修。”这句话让赫修身上几乎控制不住的愤怒又收了回去,他抱着兄长,听对方温柔地对阿尔说:“我真的没事,一点点伤而已,对刻耳柏洛斯来说不算什么,养几年就好了。不过暂时恐怕不方便走动了,所以有件事情还需要你帮忙。”
阿尔胡乱地抹掉眼泪:“你说!我一定能做到!”
“海蟾真人之前就提到过想要出去游历,大哥眼下不方便替他送行,你能帮我将他送出领域吗?”
阿尔用力点头:“能!我这就去!”他站起来,看了一眼赫修,又看向兄长:“……对不起。大哥你好好养伤,我很快就回来。”
画面一转,沈十安眼前已经是笔直通往领域之外的玄铁大道。
道号海蟾的修真者在前,阿尔在后,两人一起往外走。
这注定是最沉默也最压抑的一段送行了。海蟾子几次回头,想在临别前找些话说说,但看到阿尔的脸色,又识趣地将话头全部咽了回去。
道路说长不长。即将走到领域边界时,两人都放缓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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