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木区有自己的“农贸市场”,里边的食物来源堪称基地十大未解之谜之一,质量倒还过得去,买卖只收现金,这年头身上带现金的只有原始人和要去病木区买菜的人。
这种无组织无纪律通过不文明方式交易不正当食物的非法聚集组织至少几十年没在地球上出现过了,可见这边的生活有多落后。
虽然兜售食物的行为是明令禁止的,不过基地政府也不会横加干涉,甚至可以说是放任自流的态度,因为他们并不想派无人送货车进来。
农贸市场是用简易的绿色塑料棚盖搭建起来的,一个个摊位呈长条形排列其中,地上菜叶、塑料袋与各种黄白色的不明液体混在一块儿,怪恶心的。
炎一走到最里面的摊位前——熟客的经验,这边的价格是全场最低的,随后他挑了两颗饱满的大白菜、一根萝卜,一袋米,一共32.5个点数。
炎一利落地付完钱,谢绝了摊主的热情推销,拿着菜往外走。
到门口,路过最后一个摊位,这个摊位非常另类,直直地杵在门口,比其他人的摊位大了不止一倍,直接占据了整个农贸市场最佳的位置,然而却鲜少有人光顾。
炎一每次买菜都要路过这个摊位整整两次,并被迫欣赏其上陈列的高贵食材。
面前干干净净的桌面上铺着碎花桌布,摆着一小块生牛肉,一根不知是鸡还是鸭还是鹅的腿,各种动物的内脏和身体部位、舌头、爪子等等,以及角落里,一篮杂草中,卧着几个圆溜溜的鸡蛋。
炎一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他犹豫了几秒,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钞票,指着蛋问——
“我要这一筐鸡蛋,怎么卖?”
炎一的家在三楼,这房子的年纪比他还大上不少。他扛着菜,站在门口,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转动钥匙推门而入。
说实话,他现在感到有些恐惧。
这是一种在他身上并不多见的情绪。
他只是不希望自己家里现在多出一具尸体,遑论之后还要负责清理现场,毁尸灭迹。
这对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人来说都不可能称作一件愉快的事。
深吸一口气,他拧动门把,木然地走了进去。
第2章 现实从来不值得他操心
正对门就是客厅的沙发,电视机开着,主持人叽里呱啦地说着些什么,沙发上枕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一旁搁着个转头不太利索的电扇,嘈杂的风呼噜噜地对着那顶毛吹,将柔软的短发吹得像春天的麦穗一样东倒西歪,这头乱毛的主人却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炎一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过去。
沙发中仰躺着个少年,他穿着宽大的纯白T恤,松软的布料勾勒出他纤细的身形,半片橙红的阳光从窗台边照进来,落在他精巧的脚踝和雪白的赤足上。
少年身下垫着个抱枕,整个人陷在沙发里。
他看上去只是睡着了,阖着眼,长长的睫毛落下一小片阴影,被风吹起的刘海在他脑门前晃来晃去。
那张毫无血色的苍白脸蛋让他看起来完全像个没有生命的漂亮人偶。
漂亮这个词并不适合形容一个男性,炎一想——
那是一种濒临毁灭前最极致的美丽,惊心动魄。
像夕阳即将沉入海底,像光明熄灭前最后一颗火星。
“季玺……”他面无表情地轻声问,“你还好吗?”
过了一会儿,季玺睁开眼,他的眼瞳是非常罕见的深蓝色,看起来就像一片冰冷的海洋。
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没死。”
炎一半跪在地上,碰了碰他柔软的发梢,吐出一个“嗯”字。
男人站起身,把刚买的食材拎进厨房,厨房里随即响起菜刀剁在案板上的声音。
季玺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只有一双眼珠子追随着炎一的背影。
他的手按着自己的肋骨,那种感觉就好像……
每一次呼吸都有什么东西从胸腔中破土而出,生出利爪,撕扯他的五脏六腑。
炎一是前一天在北郊的山上遇见季玺的。
那一片地带他常去,南山林木茂密,雨水充沛,其中生长的植物和动物都多,是畸变人和人类觅食的最佳去处。
一开始,一切都很正常,炎一早晨运气不错,碰到了几十只畸变人,赚了近一百个点数。
中午日头正烈,他用枯木生起火,背靠着一棵大树的树干休息。
就是这时——
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在头顶上方响起,炎一闻声抬头,只见那架军绿色外表的直升机浑身冒着黑烟,机舱周围千疮百孔,在空中以诡异的曲线行进,一幅随时都要坠机的样子。
这是军方的直升机?
与此同时,悬在半空中直升机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轰鸣,伴随着燃烧的火光,笔直地向下呈自由落体倾坠而下,机尾处拖着一道黑烟。
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的思考速度,炎一立刻放下手里的枯枝,向直升机的方位跑去。
他离得并不远,离坠机地点大约只有五百米左右。
巨大的冲击力让这架飞机面目全非,炎一不知道它经历了什么。
发动机引起了熊熊燃烧的大火,他没有迟疑,几发点射轰开了舱门,里面的人还算命大,至少没有被开膛破肚。
炎一当机立断,小心地把人从驾驶舱抬出来,身后已经完全损毁的飞机在下一刻爆发出一声巨响。
千钧一发。
炎一将人带离,半拖半拽地带到不远处的平地上,这才有功夫惊讶,这孤身驾驶一架直升机的居然只是个年轻的少年,看着大概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
季玺躺在地上,冰蓝的眼睛映照着迎面倾洒而下的日光,显得异常明亮。
“这是哪里?”他问。
“北城基地城外。”炎一回答,“小孩儿,谁让你开的飞机?你不是统战部队的人。”
这是个陈述句,炎一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不可能来自军队。
眼前遍体鳞伤的少年竟然还穿着一身明显价格不菲的西服,银灰色的丝绸领带散开,皱巴巴地挂在脖子上,绣着暗纹流光溢彩的布料沾上了斑斑血迹。
炎一的视线有刹那停住。
少年西服胸前的口袋盛着一朵半枯萎的玫瑰,层层叠叠的暗红花瓣边缘呈焦黑卷曲,显得浪漫而颓唐。
“我叫季玺。”他开口,说话的时候血液从嘴巴渗出来,“我是申城基地最高统帅的……咳!”
季玺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被自己的血呛到了,伤痕累累的躯体筋挛般得颤抖着,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里面还夹杂着一些内脏碎片。
炎一无措地托住他的后背,隔着西装,少年的脊骨触感分明,他佝偻着背。
那是一种很清晰的感觉,能清晰地感知到生命在自己掌下流逝。
良久,季玺终于咳完了,他两手费力地撑着地试图把自己竖直,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坚持一下。”炎一见状半扶半抱把人扶住,“我带你去治疗所。”
季玺用仅剩的力气抓住他的袖子:“你带我进城就好,其他不用管。”
“……别去治疗所。”
炎一盯着他,皱了皱眉。
“你快死了。”
“我知道。”季玺平静地说,“就当帮我个忙吧。”
炎一知道他没法把人丢下不管。他的良知让他做不到对一个濒死的少年置之不理。
最后他把季玺带回了家。
他替季玺将沾满血迹的西服脱下,布料和干涸的伤口粘在一起,炎一只能用剪刀替他把衣服剪碎,然后用家里的医药箱进行简单的消毒处理。
炎一的包扎技术还不错。他取下西装上的那一支玫瑰,花茎上的几根小刺都被削剪得很干净,只留下几个小小的孔洞。
他用手指轻柔地摩挲着花茎上的伤疤,嘴上说的却是:“扔掉?”
季玺瞥了他一眼:“扔掉。”
炎一却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话,反而找了个空罐头小心地把花插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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