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11)

　　哈尼雅显得很惊奇。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奈宝尼尔愿意食用肉类——以往这小家伙最多愿意吃点灵果。他试探着又插起一块烤肉喂到他的男孩儿嘴边，奈宝尼尔很给面子的吃了，于是哈尼雅兴致勃勃地投喂完了一整盘烤肉。

　　奈宝尼尔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嗝。

　　哈尼雅把崽崽抱过去揉了会儿肚子，然后回到寝殿将他塞回被子里，“奈尔太瘦了，”他叹了口气，显得有点愁，“你什么时候才能养胖一点？”

　　奈宝尼尔把自己蜷成一小团，满脸无辜地看着他。长胖是不可能长胖的，他要真放开了吃，神殿估计养不起他。

　　好在他不介意饿个几年。

　　圣子殿下操心了一会儿崽崽的身体健康，转头又琢磨着去找长老商量商量让他给自己派点活儿，叮嘱男孩儿了几句后很快就离开了。奈宝尼尔慢条斯理地坐起身，整理好身上被哈尼雅揉皱的袍子，然后轻轻开口，“阿贝尔。”

　　寝殿内静了一瞬，随即一团黑雾从角落的阴影中浮现出来，聚成一个高挑的人形，弥漫的黑暗气息让寝殿的烛火都黯淡了几分。来人一头玫红色的长发，面容秀丽，穿着典型的地狱服饰，美艳得像一朵盛开在罪恶中的玫瑰。

　　欺诈天使，阿贝尔。

　　“大人，”美貌的堕天使一向对自己的容貌很自信，但在奈宝尼尔面前却完全没有这种底气，甚至还有些愁眉苦脸，“您还记得三界中有一个地狱是归您管的吗？”

　　奈宝尼尔没搭理他，有些懒散地往锦被中靠了靠——他得承认地狱的气息确实让他放松了许多。

　　哈尼雅不在身边，他看上去便不像个娇娇气气的幼崽了。地狱的原罪即使暂居在稚嫩的躯体里，态度也依旧傲慢而不以为意，他慢悠悠地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然后才扫了阿贝尔一眼，吝啬地吐出一个单音，“不。”

　　阿贝尔垮了脸。

　　他觉得这位祖宗就是看上人间的圣子了。地狱恶魔的传统就是嫖天使，就算奈宝尼尔审美出现了一点偏差非想要光明方的圣子，阿贝尔也不敢有屁放。但身为奈宝尼尔的直系下属，一旦自家大人跑了，懒得要死的撒旦就会把所有工作堆到他头上。

　　妈的地狱还没有加班补贴。

　　“大人——求求了救救孩子吧——”阿贝尔大声嘤嘤，控诉道，“您不能这样，您知道您不在我案头会堆上多少工作吗？我都已经半年没找过床伴了，简直浪费了我美艳的脸——”

　　“这是你自己的问题。”奈宝尼尔打断他的抱怨，挑剔地上下打量自己的下属，“但凡你长得有哈尼雅十分之一的好看……也不至于混成这样。”

　　凭哈尼雅那张脸，那些恶魔们绝对会为了让他多看自己一眼前仆后继地去分担他的工作。

　　阿贝尔憋憋屈屈地闭上嘴。

　　奈宝尼尔耳边清静了，才不紧不慢地用手指叩着床沿，漫不经心地问他，“谁让你来的？”

　　骗过他家大人是不可能的，阿贝尔在立刻马上被奈宝尼尔一巴掌拍成飞灰和未来工作加倍之间艰难抉择了一秒，决定出卖撒旦。“陛下说您血族血脉觉醒了，让我带您回去。”怂了吧唧的堕天使老实回答。

　　三界之中互相都有间谍，撒旦想了解神殿的情况并不难。之前是知道奈宝尼尔不愿血食，迟早会失去隐蔽的能力回归地狱，所以不怎么操心；可现在他的原罪显然有长期定居神殿的能力和打算，撒旦不得不出面干涉一下了。

　　面无表情的男孩儿一下一下敲着床面。阿贝尔冷汗都要给他敲出来了，才听见他没有起伏的声音，“你可以让陛下自己处理公务。”

　　阿贝尔：“……”

　　他要有这本事早就在地狱称王称霸了好吧，大人求求你现实一点。

　　阿贝尔还想说点什么来挽救一下自己聊胜于无的尊严，便看见自家大人冲他抬起手。他吓得咻地变为一股黑烟，下一秒便被拍进地里。

　　奈宝尼尔确定自己把下属送回了地狱，心安理得地收回手，转头看向殿门的方向。

　　今天的客人有点多。

　　门外传来两声轻缓的敲门声。奈宝尼尔一动不动地盯着殿门，门外的人同样也没有了声响，似乎在等待进门的许可。两人固执地僵持了片刻，奈宝尼尔垂下眼先妥协了，“请进。”

　　主教推开门走进圣子的寝殿，然后仪态优雅地带上门。他径直走向床前站定，静静地看着这个已经有些陌生了的男孩儿。

　　奈宝尼尔也抬头看他，半晌，才开口问他，“梅塔，上帝这么重视哈尼雅吗？”

　　主教不可否置。他平庸的面容无声无息地融化了，露出不弱于奈宝尼尔的真实面孔。浅褐色的长发搭着一双柔和的绿眼睛，他整个人都温柔儒雅得像春日里第一缕清风。

　　奈宝尼尔想起哈尼雅开玩笑时与他说，他们这位主教有多么神龙见首不见尾——身为天堂仅剩的四大炽天使之一，地位与他相对的天国宰相，梅塔特隆怎么可能将时间全浪费在人间的神殿呢？

　　“你也很重视他。”梅塔特隆轻声道。

　　奈宝尼尔不想与他争论这显而易见的事实，他转向另一个话题，“阿贝尔是你放进来的。”

　　神殿周围有针对地狱生物的结界，密不透风，虽然拦不住王级以上的恶魔，但对付阿贝尔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是我。”这次这位炽天使果断地承认了。

　　奈宝尼尔薄荷色的眸子望着他，无声地要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梅塔特隆也看着他。

　　他们曾在同一天从上帝手中降临于世，又相伴度过了生命中的大半时光。奈宝尼尔并不是他们八个中最晚出生的，却因为上帝的一点失误，很长一段时间都维持着小天使的形态。创世神自然不会亲自照顾一个造物，在创世之初的那整整一千年时间里，奈宝尼尔都是由他们七个轮流照顾。他天生与他们不同，待人总有些冷漠，又很少表达自己，像被关在了一个无人能及的玻璃匣子里。炽天使们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只能尽心尽力地照料，就连最爱偷懒的贝利尔都小心翼翼地把他捧在手心上，几乎不曾拒绝过他什么。

　　只是……奈宝尼尔也确实不曾对他们要求过什么。

　　梅塔特隆是神的狂信徒，上帝便是他对世间一切看法的基础，神不喜的事物，他便从不试图去了解。奈宝尼尔是唯一的例外。上帝对他有愧，却不愿承认，所以并不多么喜爱他。炽天使们没法评价神的所作所为，私下里向来迁就奈宝尼尔，哪怕他并不需要这样的怜悯。

　　这是他过去的同伴，是他们所有人看着长大的幼崽。

　　天使生来纯善，对同伴尤为宽容，又极其爱护幼崽。梅塔特隆是炽天使中最温柔的大哥哥，他看着奈宝尼尔，连句重话都不忍心对曾经的同伴说，只叹息一般轻声道，“回地狱去吧。”

　　奈宝尼尔还是盯着他，显得有些固执，“我要一个理由。”

　　“神在看着哈尼雅。”梅塔特隆温柔地说着，“祂不允许的。”

　　男孩儿冷着脸搂了下被子，不接受这个缘故。

　　他这样子真的很像以前那个闹脾气的小天使。梅塔特隆狠了狠心，“你吸了他的血，对吗？”

　　奈宝尼尔蓦地僵硬了。

　　“你也不想伤害他的。”梅塔特隆心一酸，不禁放软了语气，“但他是圣子，神不允许，你知道的。”

　　奈宝尼尔不说话了，他微微低下头，手紧紧捏住被子，指尖用力得发白。梅塔特隆看得有些难受。他们都知道那一次堕天是迫不得已，但无论如何，奈宝尼尔已经是个恶魔了。

　　“等他死了……我就回去。”面色发白的男孩儿吐出一口气，像知道梅塔特隆不会同意，又立即抬起湿润的眼睛示弱一般看着他，“几十年而已，很短的，上帝睡一觉就过去了。”

　　他几乎祈求地看着梅塔特隆。

　　炽天使从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奈宝尼尔一诞生就比他们弱了半线，自尊自强得吓人，几乎是他们中训练最拼命的一个，一身倔骨头，哪怕在幼生态时也不曾对他们低头服软。梅塔特隆被他这样无助的眼神刺了下，忍不住蹲下身仰头去看他，“我知道你们现在不用遵循七美德了……告诉我，你爱哈尼雅吗？”